聆听天籁 作者：巴山雨 《十七期》

五女山文艺

　　南屋的后面是一潭掬着青黛的苇塘，黑缎似的水面上星星点点地飘零着绿色的浮萍，死水便稍稍有了些活气。周围是高大的白杨树，似冷峻伟岸的男人，挺拔的躯干刺破空洞，枝叶纷披；三两株垂柳荫翳其间，如依偎在臂弯里的小家碧玉，秀发裸肩，柔丝婆娑。
　　假日清晨，苇塘浸着白蒙蒙的雾气，潮湿的乳白色从树梢、苇丛和水面漫溢出来，如梦如幻。曦光初照，和煦的夏风拂过，死水便泛起微澜，闪烁着红与黑破碎的光影，偶有一只红蜻蜓点水掠过，丢下一圈美丽的涟漪。苇荻随风沙沙地窃窃私语，进而舞起了绿色的水上芭蕾。呢喃的燕子和鸣啾的画眉也不甘寂寞，在杨柳的枝叶间攀援跳跃，为舞动着的苇荻演奏着曼妙的天鹅湖曲。
+ F& Z3 x' j* T( ~! |　　我睡眼惺忪无精打采地凭窗远眺，眼前的一切景致都变得朦朦胧胧，扑朔迷离，是昨夜未醒的梦境吧。近处杂草丛中一棵蒲公英擎着一束燃烧的桔黄小火炬，一如点燃的火柴头，醒目地直立着，略显清雅和孤傲。两只蝴蝶在火炬周围上下翩跹，不知不觉使我想起“飞蛾扑火，自取灭亡”这句不祥的成语。之所以把这些描述为梦境，诅咒象征梁祝凄美传奇爱情的蝴蝶，都是源于我顽固的失眠和耳鸣，整日昏昏沉沉，情绪索然，导致所有的生活和乐趣被涂鸦得一塌糊涂：情感，阳光，浪漫，鲜花，微笑，还有那两只五彩斑斓无辜的蝴蝶。
　　我与失眠和耳鸣已经缠斗了有些时日，该死的顽症像一只恼人的乌鸦不停地在耳畔聒噪，于暗夜中在我的身体里游走逡巡，我辗转反侧，立起躺下，想把它驱离，那高难度的动作想必连体操王子李宁也自愧不如。斗争的结果，是我筋疲力尽圆睁着双眼，怒视着乌鸦得意地在黝黑的天花板上盘旋炫耀，我想我要疯掉了。自那时起，我对幽深黑夜的踽踽到来如临深渊，惊恐万状，总是在第一时间想到英国小说之父丹尼尔?笛福笔下的鲁滨逊，他在荒无人烟的孤岛上独自生活了28年。如此下去，我可能在第28天就会被死神所青睐。
　　独自坐在丝瓜藤架下的小马扎上，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着。晌午的太阳毫不吝啬地倾泻着孕育生命的能量，阳光在丝瓜叶上岩浆般的燃烧流淌，被藤架筛下斑驳陆离灼热的碎片。燥热的骚动中，随着时光无声无息的流逝，我似乎已经弥留。冥冥之中，嘶嘶作响耳鸣的噪音外，分明有一种天籁之音在轻轻敲击我的耳膜，由远及近，时而高昂短促，时而低沉绵长，那是蟋蟀的歌声，它在邻家蓊蓊郁郁的菜园里悠闲地弹着古筝，沉浸在高山流水的遐思里；也许是嫉妒蟋蟀的矫情和作秀，头顶上丝瓜叶中纳凉的蝈蝈愤怒起来，发出令人心颤的音响，如挎着贝斯的超级摇滚明星迈克尔?杰克逊涅槃重生，像一头目红如血狂怒的西班牙斗牛，在角斗场上横冲直撞，歇斯底里地狂吼乱舞。忽然，远处的树梢窸窣作响，一曲辽远、空旷、漫长、高亢的弦乐仿佛自遥远的天际传来，“高蝉多远韵，茂树有余音”。蝉在高枝绿云间引吭高歌，振翅而鸣的歌声响彻寰宇，羞煞了矫揉造作的蟋蟀，压抑了放荡不羁的蝈蝈，若管弦丝竹为燥热骚动的夏日奏吹着缕缕沁人心脾的清凉。“蝉鸣树欲静，鸟鸣山更幽”，想起这首古诗的同时，耳鸣的噪音踪迹皆无，耳畔回旋的是蝉鸣的霓裳羽衣曲和瑶台仙乐，索然浮躁的心灵霎时透明澄净起来，一丝快意传感周身，惬意舒爽，我轻逸得如一只大鸟振翅翱翔，尽情享受着天的湛蓝，云的洁白。大鸟在寥廓的天宇忘情地追逐着太阳，他发现太阳刺眼白灼的光芒渐渐变得金黄，继而血红，在涌动的火烧云中沉浮，瞬间掉进了黑青青山坳的泱泱沧海，被排空的树浪吞噬得无影无踪。大鸟在巨大的惊惧中，又跌落到瓜藤蔓延的小院里。月亮已悄然爬上了杨树梢，履行与黑夜之鸟乌鸦相逢的约定。
　　夜色弥漫开来，渐浓渐深，我踯躅在夜的黑雾里，精神亢奋，毫无睡意，乌鸦正在我的体内张牙舞爪。索性不睡了，搬个小马扎坐在苇塘边乘凉。风早已遁去，潭水平静的木讷发呆，夜空皓月高悬，把潭水作为镜子梳妆。我百无聊赖地把一个小石子掷进水里，将自我陶醉的水中月击得支离破碎，银色的甲片在水面上漫漶浮沉。蟋蟀早已害羞地躲入菜根，蝈蝈筋疲力尽地蒙头大睡，蝉也高傲地凯旋归巢，休养生息。四周寂静的令人心慌心悸，仿佛时光回流到宇宙大爆炸前的“奇点”。不远处无声无息地飘来一群萤火虫，个个拖着绿莹莹发光的尾巴，像划过夜空的彗星，聚群飞舞时，又如灿烂的流星雨。
　　“呱呱”，清亮跳跃的声音自我对面的苇丛中发出，像一双强有力的巨手撕破了死寂的黑帛。蛙鸣，这是入夏以来我听到的第一声蛙鸣，我竟然激动得有些癫痫。一声“呱呱”似乎是呼朋引伴，抑或是大合唱的领唱，短暂的寂静后，骤然间“呱呱”齐鸣，如鼓乐喧天，响亮悠长。倏忽间又不约而同地嘎然而止，浑如一体。我想这个演技超群的“蛙乐队”的“蛙指挥”，完全可以做日本著名指挥家小泽征尔的老师。我正遐想时，“呱呱”之声又轰然奏起，鸣如战鼓，鼓点稠密又富有节奏，恰如楚河汉界，烽烟四起。这大自然恩赐的蛙鸣，驱散了死寂而无聊的黑雾，我内心洋溢着突如其来的莫名诧异和惊喜。意念中将乌鸦从体内拽出，恶狠狠地摔进蛙鸣的四面楚歌里。氤氲在“呱呱”的打击乐中，舒畅地躺在床上，聆听着蛙鸣，徜徉在充满希冀的梦乡。
! Z* e" g) ^3 ?1 \# R　　翌日晨起，伸着懒腰，信步塘畔，阳光是如此的明媚，眼前的景致是如此的清晰美丽，就连这潭死水也鲜活起来。我知道天籁之音即将奏响，美妙婉转，跫音袅袅，祈盼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