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土豆 作者：孙举坤 《十七期》

五女山文艺

　　是什么时候跨进了这家的门坎，现已记忆模糊，好象这一家口粮时有短缺，于是就把我请了去，从此我再也没有离开过这里。春种，夏收，冬藏，年复一年，如今我早已属于这个家庭了，我不仅熟悉他们的性情和为人，了解他们喜怒衰乐的一切，而且也把自己的命运和他们拴在了一起。
　　某年清明节刚过，这家的女主人在饭桌上说："该晒土豆栽子了，趁天儿好，多晒几个日头"。于是一撂筷，男主人就拎两副腊木条子的土篮先进了菜窖，很快他们把我摆在窗外的土台上，让我尽情享受春日阳光的朗照。表皮的水分散去了，芽窝的嫩芽也变成了紫色，这天晚上，女主人又发话了："反正土豆栽子有的是，大人孩子都爱吃，就多栽一些吧"。男主人说："前园子留两垄种豌豆，剩下的都栽上;还有河套边那块沙溜地也栽上，天旱时也好浇水"。大概就在第二天吧，男主人一大早就把孩子们叫起，全家人七手八脚，天还没有黑，活儿就干完了。
　　我们土豆也算得上那种不善张扬的一族吧，我们把果实结在地下，果实一经成熟，秸杆和根须随即自行滥掉。自从种子下地，我们就成了这一家人的希望。孩子们也三天两头往地里跑。"出苗啦，什么时候结土豆呢"？"要开花才行呢"。"开花土豆就长大了吗"？"不行，要到垄台儿裂纹了才长大"。一天，最小的男孩气喘嘘嘘地跑回来说："地裂纹了，能吃了吧"？女主人说："还早，不到100天会药人的"。她尽管这样说，然而隔天的餐桌上，女主人竟端上了一笸箩油光锃亮的土豆来。孩子们高兴得跳了起来，接着都用吃惊的眼神看他们的妈妈，他们的妈妈就和蔼的说："长老皮了，就不会药人了"。
　　真没有想到，以我们的其貌不扬和卑微的身价，竟能成为这一家的最爱。女主人常说："地豆地瓜，吃了忘了姥姥家"。在我看来，这一家的男女老少，虽然不至于把姥姥家忘掉，但他们对于土豆的喜爱是发自内心的，是真实的。来客人了，吃点什么呢？当家菜是"三烀一炸"（烀土豆，烀苞米，烀茄子，炸鸡蛋酱）；给城里的亲戚送点什么呢？一袋土豆再实惠不过了。主人家离村落比较远，孩子们上学要带午饭，每到冬天，"午饭"竟是生土豆，围在教室的炉子上烤，凭这还交上一些朋友呢。有一年夏天，在外地念书的的孩子暑假回来，嚷嚷馋芸豆锅里烀出的土豆，女主人深知这个"馋"在学校里是没法解决的，只能在孩子返校时，将一包土豆干带上。
　　土豆收获以后，归仓和入窖都是大事。 晾晒几天后，先装在囤子里，为防止太阳暴晒，要把囤子的四周抹上黄泥。搬运和放置的时候，大人们一再叮咛"轻一点，轻一点"，很怕碰破了皮。有一次，孩子们在入仓时有些挑肥捡瘦的意思，女主人就再一次严厉地说："不要忘本，土豆救过咱家的命"。说到这，孩子们的脸色立刻严肃了起来。当然，所谓"救命"之事我也记得，那是一个贫穷年代的饥荒年头，春播刚结束，主人家的粮食就接续不上了，菜团，榆树皮，麦麸，免强维持到土豆开花的时节。正是这一年，我们拼尽了全身的能量，以空前的丰收来解主人的燃眉之急，我们成了主人餐桌上的唯一，直到玉米啃青的时候。
　　岁月催人，转眼间男女老主人已故去十几年了，庆幸的是新主人完全继承了老主人，我做为这个家庭的重要成员，其地位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昨天，现任男主人到县里参加一个聚会，回来兴奋地对女主人说："在'小土豆'吃了一顿"。女主人说："怎么光吃土豆啊"？男主人说："不是，'小土豆'是饭店的名字"。这话让我听到了，我暗想：看来城里人对土豆也有了感情，也难怪，连苏联都视"土豆烧牛肉"为共产主义哩！
　　近年来，关于土豆的研究和报道多了起来，专家说土豆已有七八千年的历史，而且追根溯源还能算得上洋货呢。去年，联合国破天荒把当年确定为"国际土豆年"，据说西欧国家年人均食用土豆达到了90多公斤呢。
7 j2 ]. p7 f  S/ q% E　　对于各种各样的传闻，我没有一点身价陡涨的感觉，倒是更加看重普通农家那份最真实的情感。
　　还有一件事要提起，老主人留下一口大泥缸，也留下一个习惯，凡土豆中有伤残感染溃滥的，都要放到缸里去"沤粉子"，在腐朽中提炼精华，使我们得以继续效力社会，物尽其用可谓发挥到了极致，也可以牵强地看成是"以尽我才"了吧。就凭这一点，我们也会不弃不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