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帖最后由 巴山夜雨 于 2010-1-10 10:41 编辑
上弦月 阴历八月十三这个日子是我心中永远的疼痛和终生的懊悔，在距中秋节还有两天这个上弦月的夜晚，朔风呜咽，凸月残缺，母亲永远离开了我。今年的八月十三，我第十二次跪拜在母亲的墓前，供上烧鸡和月饼，杯中斟满老酒，将对母亲深深的思念倾洒到墓上片片盛开的黄花丛中。在朦朦胧胧的泪影里，我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 三年大饥荒的脚步还没有走远，我来到了人世间。那个时候食品极为匮乏，母亲营养不良，吃不到奶水的我整日饿得啼哭不止。没有奶粉和细粮，母亲把高粱米和山芋头磨成细细的米粉，用水调成稀糊糊，把我从襁褓中喂到了童年。我正长身体时，贫困仍然笼罩着那个年代的家家户户。为了保证我的营养需要，每到田野呈现盈盈绿意的时候，母亲便牵着我的手去挖荠荠菜、婆婆丁、小根菜，上山采大叶芹、四叶菜、猴腿儿。吃饭的时候，炕桌上摆满了苞米面大叶芹馅饺子、猴腿儿炒土豆丝、凉拌荠荠菜，偶尔也会奢侈地来一盘小根菜炒鸡蛋。特别是母亲包的大叶芹饺子，至今还在我的嘴里咂着滋味。荷花映日盛开的时候，母亲领着我去荷塘采菱角，上山摘槐树花。烀熟的菱角又面又甜，槐花熬的槐花酱清香四溢。满山红叶的时候，母亲带我摘山里红、山梨蛋子，山里红皮儿和山梨坨子熬得汁水甜酸满口。银装素裹的时候，母亲和我打松树塔，捡核桃，炒爆的松籽焦香扑鼻。许多孩提时的伙伴回忆起这段艰难岁月时，记忆里除了饥饿还是饥饿，而母亲在我的记忆里却教会了我如何生存和乐观向上的人生真谛。 我念小学时，文化大革命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在“知识越多越反动”的谬论和“白卷先生”的榜样作用下，学校动辄停课放假，秩序一片混乱。我要么和同学们在歪头山下的校田地里种蓖麻，要么就和邻里的小伙伴们整日上山下河尽情玩耍，早将学习扔到脑后去了。母亲心里既难过又焦虑，白天参加这个阶级斗争讨论会和那个牛鬼蛇神批判会，晚上忍着困乏谆谆告诫我学习知识的重要性，一遍一遍耐心细致地给我讲解着课本上的知识。每当我流露出厌学的情绪，母亲就一言不发，用一种严厉的目光直视着我，直到那目光刺得我惭愧地低下头去。就这样，母亲俨然是一位特殊的“家庭教师”，伴读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在母亲严格要求和持之以恒的教诲下，我竟然完全掌握了小学课本知识，为今后的学习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直到完成学业，参加工作。 母亲在我成家立业后，不顾自己患有严重的高血压病，每天都喜滋滋乐颠颠地帮我带女儿。由于我工作繁忙，女儿从幼儿园到学前班的几年里差不多都是母亲接送的，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冰天雪地，从来没有耽误过。一次我下班后去母亲家接女儿，女儿告诉我奶奶的腿肿了。我想母亲一定是接送孩子累的，就让她好好休息，坚决不允许她再接送孩子。第二天我推开房门送女儿上学时，却见母亲早已等候在门外。女儿像小鸟般的欢快地飞到奶奶的怀里，母亲牵着她的小手抬腿就走，生怕我跟她抢。等我缓过神来，一老一小已走出很远。望着母亲步履蹒跚渐渐远去的背影，我的视线模糊了起来。 母亲心地善良，生活俭朴。在北方冬天很少能见到新鲜蔬菜的日子里，母亲时常将自家用土方法生的绿油油的蒜苗扎成一小把一小把的，挨家给邻里送去一缕缕春天的融融暖意。 饥饿年代活过来的人日子都过得仔细。我每次吃饭都会将碗底拾掇得能照出人影来，这一勤俭的好习惯就是被母亲培养出来的。她老人家平素只穿一身蓝棉布衣服，吃的更是粗茶淡饭，最爱吃的就是鸡肉，也不过是逢年过节时打打牙祭解解馋。母亲高血压病复发住院时，我炖了鸡汤给她喝，母亲埋怨我乱花钱。我说现在生活富裕了，不在乎那点花销，母亲这才津津有味地喝了，问我是否还有，有就再给她来一碗。出院后，母亲说那是她有生以来喝过的最美味的鸡汤，我的脸发起烫来，长这么大这还是我第一次给母亲烧菜。 一九九七年的秋天格外的凉，萧瑟的秋风卷起落叶在空中肆虐着，将苍翠的远山吹成了灰突突的一片。我发现母亲这段时间频繁地给在外地的舅舅和姨妈打电话聊着家常。我也没在意，以为是母亲上了年纪排遣寂寞而已，实际上母亲已经隐约感觉到疾病这个恶魔正在大口大口地吞噬着她的生命，她是在平静地与他们最后诀别。阴历八月十二那天，母亲突然对我说今天买只鸡炖着吃吧，我说再过两天就是中秋节了，吃团圆饭时再炖不迟。我万万没想到这是母亲听到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而我的这句话却无情地毁灭了她老人家在世时最后一个微不足道的心愿。阴历八月十三的夜晚，我凝望着因脑干大面积出血而陷入深度昏迷的母亲，她安详地躺在医院洁白的病床上，我用颤抖的双手抚摸着她老人家苍白的脸颊，梳理着老人家零乱的丝丝白发，懊悔得想把自己的躯体撕碎，内心的剧痛也一浪一浪地汹涌袭来，我真该死！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当上弦月高高升起在死寂的夜空时，母亲的灵魂也升到了美丽的天堂。那一时刻的上弦月牢牢地凝固在我的记忆里，它永远是残缺的，永远不会变成满月了。 我站在母亲的墓碑前，泪水簌簌地流淌下来，洒在烧鸡和月饼上。我缓缓地离开母亲的墓塚，回首再望时，影影绰绰看到有块月饼被我的泪水润湿掉了一角。 今天夜晚的上弦月又将高高贴在死寂的夜空中。
2009年冬月
| 
IP卡
狗仔卡
发表于 2010-1-10 08:58:55
提升卡
置顶卡
沉默卡
喧嚣卡
变色卡
显身卡
发表于 2010-1-10 09:26:51
楼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