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余神庙(柳花庙)】
随着社会发展,原始的群体郊祀活动,逐步受到礼制束约,取而代之的则是庙宇文明。《北史.高句丽传》:“有神庙二所,一日夫余神,刻木作妇人像;一日高登神,云是其始祖夫余神之子。并置官司,遣人守护,盖河伯女、朱蒙云。” 二庙供奉的神祗及其关系,分列如下:⑴ 夫余神:河伯女、朱蒙之母。⑵ 高登神:高句丽始祖朱蒙、夫余神之子。两座神庙,显系东盟大会新的演进形态,外在形式虽变,内在的神灵仍然如故。高登神来自东盟祭祀的El神(登乃东盟合音),夫余神来自东盟祭礼的隧神,概括地说,两者仍旧是高句丽的双系始祖。“刻木作妇人像”的夫余神,不就是“木隧” 的再版么。形象或已变得雅训,但那制作材料和方法,却一脉相承,未有更动。隧神本称秽神,转称夫余神,无疑是夫余占居秽地的结果。《后汉书·夫余传》:“夫余国去玄菟北千里,南与高句丽、东与挹娄、西与朝鲜接,北有弱水,地方二千里,本秽地也。”《三国志·夫余传》:“其印文言‘秽王之印’,国有故城名秽城,盖本秽貊之地,而夫余王其中,自谓亡人。”《山海经》郭注:“今夫余国即涉貊故地。”《翰苑·夫余》: “祥流秽地。”种种文献揭示,夫余所居,原是秽人地盘。相对秽人而言,夫余当为外来势力。但是,自谓“亡人” 的夫余占居秽地,当是久老之事,《三国志·夫余传》:“其民土著。”说明汉魏时期,夫余早已世居于此。夫余占居秽地,在与秽人融合过程中,不仅没有根绝秽人的传统文化,反而接受过来,据为己有。国都仍名“秽城”,王印仍称“秽王之印”,崇奉的族神,当然仍是秽神(隧神)。但随时间下移,夫余愈见突显,原来称秽的事物,逐渐让给了夫余。“王之印”更否不知,但“夫余”字样却已出现在印文之中。秽城,也被余城代替,《好太王碑》:“军到余城,而余举国骇服。”余城,夫余城之省,当即夫余所都秽城。城,秽山当然要称余山。种种秽称皆被夫余置换,秽神(隧神)固然要改称夫余神。史载高句丽出自夫余,《后汉书·高句丽传》:“东夷相传以为夫余别种,故言语法则多与夫余同。”《魏书》:“高句丽者,出于夫余。”高句丽和夫余本是同属,夫余祖神自然便是高句丽的祖神,明白此点,我们就不难理解高句丽祭祀隧神(秽神、夫余神)的真实原因了。汉魏时期,秽貊民族大都保留着群体的祭天习俗。《后汉书》记载,夫余“以腊月祭天,连日饮食歌舞,名日迎鼓”。高句丽“以十月祭天,名日东盟”。“韩秽常用十月祭天,昼夜饮酒歌舞,名之为舞天。”考虑诸族根系相同,土俗相近,祭天之外,当亦祭隧(秽神),史载夷事不详,略而未记罢了。夫余神庙的创立,最初应在夫余境内,《三国史记·高句丽·东明王本纪》:“十四年(前24年)秋八月,王母柳花薨于东夫余,其王金蛙以太后礼葬之,遂立神庙。” 又,《太祖大王本纪》:“六十九年(121年)冬十月,王幸夫余,祀太后庙。”揆情度礼,太后庙当即柳花庙。《三国史记》叙述高句丽传说,多和史实相杂,人神难辨,但夫余境内久已设有夫余神庙,当是事实。太祖大王前往夫余“祀太后庙”,说明公元2世纪初期,高句丽仍在祭隧,尚无夫余神之庙的设置。高句丽最初设置夫余神庙的时间,史无确载,《北史》既已言之,当不会晚于该书记事上限的北魏。《三国史记·高句丽·故国壤王本纪》:“九年(329年)三月,命有司立国社,修宗庙。” 夫余神庙,当在宗庙之中。高句丽晚期,夫余神庙仍然存在。《三国史记·高句丽·宝藏王本纪》:“五年(646年)春二月,东明王母塑像泣血三日。”东明王母即是夫余神,既有塑像,当有庙宇。高句丽夫余神庙的出现,郊祭木隧的活动便将终止,国东大穴也将失去它的实际功用。 柳花和女娲。柳花一名,见史虽晚,但非空穴来风,定有所本,我疑柳花即是女娲,高句丽及其相关的秽貊民族崇祀的先妣,实是华夏民族古史传说中的人类共母。柳花和女娲,两者读音相近。《周礼·春官》:“柳婺”,《苟子·礼论》作“缕婆”,证柳读缕(吕)音,缕、女叠韵,柳当通女。又,《楚辞·天问》:“女娲有体。”补注:“娲,古华切。”《说文》:“娲,化万物者也。” 段注:“娲、化叠韵。”意即娲乃化音之转,娲音中存有化义,两者通。化、花一音, 娲通化,亦当通花。又,《方言》:“讹、译,化也。”铧,音花,郭璞注:“五瓜反。” 读娲,亦汪花、娲通。柳花为女神,此和女娲相同。《说文》:“娲,古之神圣女。”《山海经》郭注:“女娲,古神女而帝者。”《论衡·顺鼓篇》:“俗图画女娲之象为妇人之形。”“刻木作妇人形”的夫余神柳花,不就是高句丽版本的女娲图像吗?柳花具有老祖母的神格,女娲造人,当然也是人类的祖母。《淮南子·说林训》:“黄帝生阴阳,上骈生耳目,桑林生臂手,此女娲所以七十化也。” 这是女娲与诸神共同造人的神话记述。《风俗通》又云:“天帝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造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绳于组泥中,举以为人。” 史无柳花造人之说,但既是高句丽先妣,人之所生,当由彼出。人类繁殖,必经男女媾合,方能结出果来,女娲于是再变,成为祈子通婚的教主。高句丽隧神,亦具这等神力。《风俗通》:“女娲祷祠,祈而为女媒,因置昏姻。” 《路史·后记》:“(女娲)载媒,是以后世有国,祀以皋襟之神。”古代春社之神, 当即高襟,祭祀的终极目的,就是祈求人口繁殖。《礼记·月令》:“仲春之月,玄鸟至,至之日,以太牢祀于高襟。天子亲往,后妃率九嫔御。”蔡邕《独断》:“妃妾接于寝皆日御。” 所言当即交合之事。《周礼·地官》:“媒氏掌万民之判。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 《风俗通》:“媒氏因三十之男,二十之女,冰泮鸣雁,于是乎合。”作为高襟之神的女娲,定有不雅之形,汉代画像石中的伏羲女娲像,常作蛇身交尾状,表现的正是性的结合。有学者指出,祭祀高襟的春社,是纵情狂欢的两性节日。高句丽素有淫佚之风,史书屡见记载。“其俗好淫,男女多相奔诱”,“风俗尚淫,不以为愧,俗多游女,夫无常人,夜则男女群聚为戏,无有贵贱之节”。高句丽的淫佚习俗,或即春社遗风,考虑这种因素,东盟大会祭隧,犹如春社祭祀高襟,内里定有男女寻欢的色彩。古代春社多在水边举行,《后汉书·鲜卑传》:“季春三月,大会于饶乐水上,饮宴毕,然后配合。”高句丽祭隧亦在水边,地点的相合,暗示祭隧与春社相关。《三国史记》叙录高句丽先史神话,记有三事,细心钩稽,均存春社遗痕。⑴“夫余王解夫娄老无子,祭山川求嗣,其所御马至鲲渊,见大石相对流泪。王怪之,使人转其石,有小儿,金色蛙形,王喜日: ‘此乃天赉我令胤乎!’乃收而养之,名日金蛙。” 解夫娄求子之祭,实即襟祭,《正韵》:“襟,天子求子祭名。” 祭祀地点鲲渊,显系水边,这条史料,记载的应是一次久远的春社活动。⑵ 解夫娄死后,金蛙嗣位,“得女子于太白山南优渤水”,于是纳为侍妾,这位女子,便是柳花。优渤水边是金蛙与柳花的邂逅地点,或是男女奔会的春社,给了两人相遇的机会。⑶ 柳花自叙身世的一段话,更是值得注意:“我是河伯之女,名柳花,与诸弟出游,时有一男子,自言天帝子解慕濑,诱我于熊心山下鸭绿边室中私之,即往不返,父母责我无媒而从人,遂谪居优渤水。”此乃绝妙的春社记录,所谓与诸弟出游,真实背景或即参加东盟大会中的祭隧,柳花此时无媒而与他人私通,正是“奔者不禁” 的诠释, 私通地点鸭绿,恰是水名。如此看来,高句丽水边祭隧,确与春社具有相同的性质,隧神和女娲一样,亦当高襟之神。高句丽后有水上逐戏之俗,《北史·高句丽》:“每年初,聚戏狈水上,王乘腰辇,列羽仪观之。事毕,王以衣入水,分为左右二部,以水石相溅掷,喧呼驰逐,再三而止。”国王参与的这种娱乐活动,当由水边祭隧演变而来。 柳花本非真实的历史人物,而是隧神,由于《三国史记》记述高句丽创国传说远近结合,神话与历史相杂,亦真亦幻,因此出现了有悖事理的柳花祭隧的现象,对此,不必去做水落石出的较真。由于春社和水的密切关系,主掌婚姻生殖的隧神,又转作了河伯。有人考证,女娲也是一位水神,如此,二者又多了共点。隧神柳花,确是高襟女娲。 柳花与羲和。羲和,是关涉太阳的一位古神,亦称常羲,现代史宗多考羲和是伏羲与女娲的合称,可信。娲,呙声,通和,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呙,假借为和。”和氏之璧,《淮南子·说山训》作呙氏之璧。如此,羲和可读羲娲。细察史影,羲和性别为女,更近女娲,朱蒙之母柳花,亦与羲和相近。《山海经·大荒南经》:“有羲和之国,有女子名日羲和,方日浴于甘渊。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大荒西经》:“帝俊妻常羲,生月,十有二。”郭注:“羲和,盖天地始生,主日月者也。”又注:“瞻彼上天,一明一晦,是主日月,有夫羲和之子,出于阳谷。”所谓羲和之子,便是太阳。柳花之子朱蒙,亦是太阳。传说柳花为日所照,自云:“有气大如鸡子,从天而下我,故有娠。”这个鸡子,就是古人常说的“日精”。《路史·后记》:“(女狄)得日精如鸡子,爱而含之,不觉吞之,遂有身”,后生禹。殷商先妣简狄吞下的玄鸟遗卵,《礼记·月令》疏引《郑志》作“风子”,乃鸡子的美化之称,实亦日精。《晋书·刘元海载记》云,后赵皇帝刘渊,其母呼延氏祈子,梦见一人,“左手把一物,大如半鸡子,光景非常,授呼延氏,日:‘此是日精,服之生贵子……。朝鲜《世宗实录》说,柳花“怀牖中日耀,因而有娠”,所生之卵,“恒存日光”,卵出一儿,便是朱蒙。外之音,暗示着朱蒙乃是太阳幻化,其实,朱蒙本身便是太阳。据此,柳花和羲和一样,都是日母。羲和生月,又是月母,柳花亦然。《冉牟墓志》:“日月之子邹牟圣王,元出北夫余。”邹牟又称月之子,反过来讲,月之母,当然应是柳花了。前说女娲即是羲和,女娲亦主月,《淮南子·览冥训》:“女娲,阴帝。”《黄帝内经素问》:“月为阴。”《山海经·大荒东经》:“有女和月母之国。”前考娲通和,月母女和,正是女娲。有人又证,西王母亦是羲和音变,“西与羲叠韵,又古双声,母字古音妈,王母之合则为娲,西娲当即羲和”。此说揭出了西王母根出之因。《山海经·大荒西经》:“有人戴胜,穴处,名日西王母。”《庄子·大宗师》;“西王母坐乎少广。”《释文》引司马彪云:“少广,穴名。”按,西王母(女娲)穴处,隧神(柳花)亦穴处,居身环境的一致,又使两者再次靠近。《三国史记》关于金蛙一名有注,云:“蛙,一作蜗。”蜗、娲一声,疑本作娲,所谓金蛙,当与柳花一样,亦自女娲脱衍。据考,伏羲和女娲本为一事,是远古先民崇拜的太阳神,后被分开,做了夫妻。柳花是金蛙侍妾,双方关系似与伏羲、女娲仿佛,看那娃、花名字读音相近,说不定两者本亦一事,后来分开罢了。通过比较和分析,高句丽先妣柳花,实是华夏诸族共奉的始祖女娲,亦即日月之母羲和,高句丽与华夏民族,拥有一位共同的女性祖先。综上考述,本文的结论是,高句丽隧神本称秽神,后称夫余神,皆因族名而得。隧神原为传说中的女性始祖,亦即原始宗教中的社神,祭社水边,因而转作河伯,隧神与中原神话传说中的女娲共点甚多,两者当一。由于历史发展的层层相累,造成了该神的多名多职多能。 【隧
神】
隧神,是高句丽祭祀的另一个重要神祗,目前而言,学界对于其解释仍有不同看法,⑴ 认为隧神即秽神,即夫余神,即河伯神,即柳花。如果说隧神即秽神或夫余神的话,那么,在朱蒙建国于纥升骨城之际便应该有所祭祀,但史载隧神都是与国东即国内城(现吉林集安)连在一起的,而与纥升骨城没有一点关系。显然此推论有欠妥当。如果说隧神即柳花的话,而柳花为朱蒙之母,在前24年秋八月逝于东夫余,这时已距夫余兴起久矣(汉初),视之为夫余之母神显然难以说通。另外,《三国史记·高句丽本纪》载:柳花死后,夫余王“金蛙以太后礼葬之,遂立神庙”,而且太祖太王六十九年(121)“冬十月,王幸扶余,祀太后庙”。当时高句丽正立都国内城,隧神就在国东,何必又舍近求远而去夫余祀太后庙(柳花庙),显然难以圆说。实际事情好像并没有那么复杂。《三国志·东夷·高句丽传》载:“其国东有大穴,名隧穴,十月国中大会,迎隧神还于国东上祭之,置木隧于神座。”此中或称“隧穴”,或称“槌神”,或称“隧神”,或称“神隧”,或称“褪穴神”,称法有别,但都与国东大穴有关。1983年5月,集安县文物普查队在太王乡上解放村(又名“上鱼头”)的汞子洞沟里发现了高句丽时期的“国东大穴”。此洞为一溶岩洞,洞口南偏西,东北有一洞口相通。此洞进深16米,宽20米,高6米。洞底平坦,洞顶呈弓形,似一天桥,洞内可容纳百十人,群众称之为“通天洞”。学者们多认为高句丽的这种祭祀与生殖崇拜有关,此言当是。这反映了高句丽宗教信仰活动中的地方特性。 隧神为洞神之说,今最流行,追其本源,乃是旧史摘抄之误。史载隧神, 多是寥寥数语,最详者,当推《三国志·高句丽传》:“其国东有大穴,名隧穴,十月国中大会,迎隧神还于国东上祭之,置木隧于神坐。”文字虽然不多,却说得清楚明白。按此, 隧穴即是国东大穴,其如庙宇,应是供奉神灵的场所;木隧,亦即木雕的隧神之像,表现的才是真正意义的隧神。寻绎《三国志》所言,平时,隧神供于隧穴之中,十月大会,方才迎请出来,奉送东郊,安置神座之上,凭人祭拜。隧穴之称,当因隧神而得,此如关帝庙得名关帝、天后宫得名天后一样,供奉隧神之穴,当然得称遂穴。洞穴供神,并非奇异之事,古来常见,时到如今,也很流行,如老君洞、狐仙洞等等。隧穴和隧神虽有联系,本质却有区别,遗憾的是,在后来史家的笔下,两者被合二而一了。《后汉书·高句丽传》:“十月祭天,大会,名日东盟。其国东有大穴,号槌神,亦以十月迎而祭之。” 《后汉书》晚于《三国志》面世,该段文字当系摘抄《三国志》而成,由于约略过甚,生出了错误。“国东有大穴号褴神”,分明是说国东大穴便是隧神,果真如此,下文“迎而祭之” 又当何解?难道要把大穴抬将起来迎走吗? 文字省略得过于残酷,原本意义于是走样,后人循此前行,渐渐陷入了误区,隧神是洞神终被敲定,高句丽人凭空有了祭洞习俗。《旧唐书·高丽传》:“国城东有大穴,名隧神, 皆以十月王自祭之。” 想来大穴是抬请不动了,作者只好安排国王前去大穴进行祭祀。《新唐书·高丽传》:“国左有大穴,曰神隧,每十月。王皆自祭。” 或者感觉大穴号称隧神不妥,于是颠倒改作神槌,用意本在疏解,却仍在穴中打转。唐代,高句丽都于平壤,国东大穴本是前期都城国内之物,此时言之,应在国北。“国东“、“国左” 云云,自是因袭旧史的套话,王祭之说,显非实录。翻检后来诸史,或不载隧神,若载,则皆以《后汉书》为圭臬,相互转抄,甚至一字不差,如唐代《通典》、宋代《太平寰宇记》、《通志》、《文献通考》等等,《册府元龟》虽复如此,却增一字,云:“国东有大穴,号隧神穴,亦以十月迎而祭之。”作者否定了大穴和隧神的等同关系,主张大穴是隧神穴,而非隧神,一字之增,大大接近了史实。但因对隧神理解的朦胧,仍未跳出“迎穴” 的窠臼。我疑《后汉书》关于隧神的文字,或有遗漏,如若增补数字,则晓畅无碍, 试补如下:“其国东有大穴,[穴有神]号槛神,亦以十月迎而祭之。”括号内的文字系作者臆增,由上下文推之,或许符合史实。隧神被视作洞神的原因,大概就在丢掉的区区数字之中。 隧是什么?隧是秽,所谓隧神,即是秽神。秽,又作涉、萝,今读会,古读岁,通隧。《汉书·地理志》:“皆朝鲜、貊、句丽蛮夷。”《白虎通·四时》:“岁者,遂也。”《春秋元命苞》:“岁之为言遂也。” 按,秽音岁,隧音遂,岁、遂相通,秽、隧亦当通。又,《诗·大雅·韩奕》:“王锡韩候,其追其貊。”郑笺:“追、貊,戎狄国也。”今人以声考求,多谓追即秽,此当信实之说。遂亦通追,《汉书·五行志》:“兹谓追非。” 注引张晏日:“追非,遂非也。” 秽通追,遂亦通追,又证秽、隧通。秽是东北夷人的一支,隧神,当即秽人之神。秽神写作隧神,或是史家采录口碑之时,访谈对象读秽作岁,史家不省,以隧代之,由此产生了“隧神”。然而,岁音之字种种, 史家为何偏取隧字?隧字选择, 当非信笔虚造,或许史家闻知该神形象之后,经过一番斟酌,方在诸多同音字中,拈出了一个能够传达其状的字来。我想,隧在此处,不仅表音,而且表义。隧,多指地下暗道。《左传·僖公二五年》:“请隧。”杜注:“掘地通路为隧。” 《庄子·天地篇》:“凿隧而入井。”疏云:“隧,地道也。”《黄帝内经素问·调经论》:“皆出于经隧。”王注:“隧,潜道也。”田间土沟亦称隧,《周礼·考工记》:“匠人为沟洫,广二尺,深二尺,谓之隧。”注:“夫间小沟。”有学者说,木隧应是一尊夸大女阴部位的木雕女神像,或者干脆就是木刻的女阴,结合隧字意义,此说并非无据。在民间流行的一些俚曲歌词中,地道或沟洫,常被用来暗喻女阴,今在乡间,偶或得闻,或许秽神关涉生殖崇拜,初始形象并不雅训,故而如此。郭沫若在一篇著名的文章中曾举例云:仲春二月上巳之时,“扬州之习,以纸为巨大牝牡器各一,男女群荷之而趋,以焚化于纯阳殿之前,号日春。”此乃生殖崇拜遗风,不可视作淫邪之举,既有纸扎牝器,木隧女阴之说,庶不妄诞。 隧和水神。祭天是高句丽民族最重要的祀典,人人身着新装,饰金戴银,场面热烈,犹似节日。《三国志·高句丽传》:“以十月祭天,国中大会,名日东盟。其公会,衣服皆锦绣金银以饰。”高句丽祭天,实则祭日,所谓东盟,即其始神东明(朱蒙),亦即太阳的别称朱明。祭天的同时又行祭隧,隧神,定是一位大神无疑。《翰苑》注引《魏略》:“燧穴神,于国东水上祭之。”一个“水” 字提醒我们,隧神和水有关。参照《魏略》,再读《三国志》“还于国东上祭之” 一语,便见出了毛病, “上” 字前面, 似该有一“水” 字,不然,只说:“还于国东祭之” 即可,何必多了一个无着无落的“上”字。根据祭隧水边推论,高句丽崇奉的河伯,应即这位大名鼎鼎的隧神。依据传说,日神和河伯,分别是高句丽父系和母系始祖。《好太王碑》“惟其始祖邹牟王之创基也,出自北夫余,天帝之子,母河伯女郎。”邹牟即朱蒙,天帝当日神衍化。史传朱蒙逃离夫余后,路遇大水,欲渡无桥,求告水神相助,自报家门时说出的双重祖系,也是日神和河伯。《好太王碑》:“我是皇天之子,母河伯女郎。”《魏书·高句丽传》:“我是日子,河伯外孙。”《隋书·高丽传》:“我是河伯外孙,日之子也。” 东盟大会祭日、祭隧的谜团,我们终于寻到了些许脉络,祭日原是祭其先祖,祭隧当是祭其先妣,高句丽的先妣正是河伯女郎。混而言之,东盟大会,是高句丽的祭祖盛典,那祖,未必果有其人,不过是原始宗教或图腾之神转化的偶像而已。隧神是高句丽祖神,有史可证。《翰苑·高句丽》:“飨帝列东盟之祠,延神宗褪穴之醮。”按此,东盟(东明)即是天帝,宗祖则为隧神。《说文》:“宗,尊祖庙也。”段注:“尊莫尊于祖庙,故谓之宗庙。”帝祭东明,宗祀隧神,一帝一宗的并列,抬出的正是高句丽双系祖神。有学者指出,在流传卵生神话的民族观念中,太阳和河水是人类的父母,隧神和河伯的同一关系,恰相符合这一论断。不过,初始阶段的隧神,未必具有水神神格,后来兼当此职,应是原始宗教流变的结果。 河伯的性别。朝鲜史书记载朱蒙之母名叫柳花,是河伯之女,中原史书不见柳花之名,但却陈陈相因,均谓朱蒙之母是河伯之女,对此,中外典籍概无二说。细心分辨,我疑柳花当即河伯,换言之,朱蒙之母并非河伯之女,而是河伯本身。大凡中国水神,多系女性,河伯亦曾如此。《后汉书·张衡传》注引《龙鱼河图》: “河伯姓吕,名公子,夫人姓冯,名夷。”此说揭示了河伯冯夷曾为女性踪迹。再来看看其它水神的性别。⑴ 江神。《广雅·释天》:“江神谓之奇相。”清人王念孙疏证:“奇相,帝女也,卒为江神。”《蜀椿杌》亦说奇相是“震苍氏女。” ⑵ 洛神。《楚辞·天问》:“妻彼洛嫔。”王注:“洛嫔,水神,谓宓妃也。”《文选》曹植《洛神赋》注云:“宓妃,宓羲氏之女,溺死洛水,为神。”⑶ 湘神。传为湘君和湘夫人,“乃尧之二女,舜妃也。”水神女性化的历史定式,源远流长,有些水神尽管问世较晚,如济神仙姑、海神娘娘等等,但却仍然具有女人性别。现在,我们需对《好太王碑》“河伯女郎”一词,予以重新审视。女郎,本是年轻女子的一种泛称,《乐府诗集·木兰诗》:“同行二十年,不知木兰是女郎。” 唐薛能《杨柳词》:“青楼一树无人见,正是女郎眠觉时。” 《好太王碑》“女郎” 用意,正当如此,“河伯” 缀加“女郎”二字,标注的恰是河伯的性别。“母河伯女郎”,用现代语来说,应即母亲是年轻的女子河伯,此外,别无它意。河伯转作男性,当与社会进入父系阶段有关,但据《好太王碑》分析,公元5世纪初期,河伯是女性的观念仍在高句丽民族中得有一定程度的保留。或因俗儒的曲解,高句丽的女性河伯,渐渐变成了“河伯女”或“河伯之女”,朱蒙辈份随之下落,无奈去给神话中本是母亲的河伯当了外孙。这种现象的发生,当与望文生意有关。郎,多称男性少年或他人之子,如周郎、令郎、放牛郎等等,按照惯常的思维套路,河伯女郎,当然应是河伯的女性孩子了。伯,多称男性,如郑伯、大伯、王公侯伯男等等,以此推测河伯的性别,当然非男莫属。因此, “河伯女郎” 被一分为二,前者做了父亲,后者则做了女儿。其实,伯有官长之意,《左传·僖公十九年》:“诸侯无伯。” 杜注:“伯,长也。” 《汉书·王温舒传》注引师古日:“伯,亦长帅之称也。”河伯本是传说中掌管河水的神官,原无性别要求,女者担任,未尝不可。拂去历史尘埃,我们发现了来自高句丽隧神的河伯,本应具有的女性神格。 【始祖庙】
《三国史记》卷第十三《高句丽本纪第一·始祖东明圣王》记载:(十九年,公元前19)秋九月,王升遐,时年四十岁。葬龙山。号东明圣王。高句丽国第一代王朱蒙,走完了短短的40年岁月,在桓仁卒本东冈履龙首升天,葬于龙山。其后人虽然嗣位在不同历史时期,却不忘其始祖,立庙卒本故都,先后有九位国王到桓仁来举行祭祀活动。
《礼记·大传》说:禘者,帝王既立始祖之庙,犹谓未尽其追远尊先之意,故又推寻始祖所自持之帝(宇宙万物的主宰)而追祀之。以其祖配之者,谓于始祖庙祭之,以始祖配祭也。高句丽王祭祀先人,推行孝道,保持王族血脉:朱蒙去世后,他的孙子无恤为他在桓仁立了始祖庙,先后有九位国王到桓仁进行祭祀活动,一方面为了祭祀缅怀先祖的需要,另一方面也是巩固其统治地位需要。
根据《三国史记》记载,高句丽先后有九位国王在桓仁地区祭祀高句丽始祖朱蒙,又称九王祭祖:公元20年,西汉王莽地皇元年,大武神王三年春三月,立东明王庙。祭祀祖父朱蒙。公元167年,东汉桓帝永康元年,新大王三年秋九月,王如卒本祀始祖庙。冬十月,王至自卒本。公元180年,东汉灵帝光和三年,故国川王二年秋九月,王如卒本祀始祖庙。公元228年,魏明帝太和二年,东川王二年春二月,王如卒本祀始祖庙。公元260年,魏元帝景元元年,中川王“十三年秋九月,王如卒本祀始祖庙。公元332年,晋成帝咸和七年,故国原王二年春二月,王如卒本祀始祖庙。公元521年,魏肃宗正光二年,梁普通二年,安臧王三年夏四月,王幸卒本祀始祖庙。至自卒本。公元560年,齐废帝乾明元年,陈世祖天嘉元年,平原王二年春二月,王幸卒本祀始祖庙。三月至自卒本。公元619年,唐武德二年,荣留王二年夏四月,王幸卒本祀始祖庙。五月至自卒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