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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室的老刘喜欢讲故事,闲暇时常给我们说上一段儿。他的口才不错,有时会让你捧腹大笑,也有时搞得你心酸落泪不是滋味。$ v" B. c, N2 f9 \* E7 A, [% G
那日,老刘写完一个材料,喝水的当儿,他说,我给你们讲一个关于毛驴的故事吧。9 Z2 [ i* F. M* B( H
我给老刘的杯子斟满了水,毛驴?老刘呷了一口,笑笑,是毛驴。: M- u+ w1 K& ~/ f
那是一个吃粮靠返销、花钱靠救济、什么都凭票的年代。我家住在一个离县城很远的小山村叫黄沟,那年我整10岁。当时给我的印象是,尽管村里的人家都很穷,但几乎家家户户都养一头小毛驴。听远房的二爷说,村子里家家养毛驴是祖上传下来的,说毛驴对主人忠诚自不必说,推磨拉碾、春种秋收也离不了它,更要紧的是牠还有驱妖避邪、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神奇作用。因此不论家里多穷,也要养上一头,我们家也不例外。我家的那头小驴,白蹄子、白鼻梁,叫“雪里站”,是爹用300斤黄豆从沟外换的,那时它还是一个崽儿。% {6 j4 Y" u! S3 `1 q4 A
“雪里站”肯定是不同于其同类的,我这样认为。它首先是推磨拉碾不用支棍、蒙眼儿,根本不用担心它会去偷嘴呀、耍熊偷懒什么的;其次是,牠出奇地听话,把牠放在野地里吃草,不用绳子拴,你只要对牠说,好好吃草,甭吃庄稼哦,你便可放心大胆地忙别的什么了。牠这儿,哪怕是近在咫尺的庄稼地,牠都不会去吃一口。娘说她活这么大岁数,还不曾遇见这么知情达理的哑巴畜牲哩!; S: r8 D% ]! C0 e4 ~4 F5 Q) \
有一次,前院大贵的媳妇来和娘商量要借“雪里站”磨玉米。邻里邻居的,娘就借了。大贵媳妇按老一套给它蒙眼安支棍,“雪里站”就刨蹄尥蹶儿的耍脾气。后来好歹算是戴上了,可牠死活就是不走。大贵媳妇把一根一庹长、手指粗的杏条棍子都抽飞了,可“雪里站”就是纹丝不动。无奈,大贵媳妇来找娘,娘去了一看,就笑了。娘说,忘告诉你了,俺这畜牲不用那些罗嗦事儿。娘说着,便把蒙眼和支棍解下来。“雪里站”亲昵地拱着娘的腋窝,那意思是说还是您了解俺哩。娘轻轻一拍,“雪里站”便迈着轻盈的步子把磨拉转了。出屋时娘笑着说,哑巴畜牲也有个小脾气哩。- b2 o' A* F( }0 ~$ c8 R: I
转过年秋天,爹病了。患的是肺病,整日咳嗽不止,医生说需要住院治疗,当然就需要一些钱。生活本来就很拮据的我们,无疑又是雪上加霜。娘和我们商量,唯一的办法就是把“雪里站”卖了。这是当时家里唯一一个能换钱的物。娘的话一出口,就遭到我们姐弟几个的强烈反对,可想来想去实在又没有别的办法。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全靠爹养活哩。后来,我们也只好同意了娘的意见。那晚,我们早早就熄了灯,我烙饼子似地翻来覆出睡不着,我发觉娘也没睡。后来娘去了外面。起初,我以为娘是去厕所,可好一会儿也不见娘回来。我偷偷地出去,看见娘在给“雪里站”槽子里添料,并用手抚摸着“雪里站”的白鼻梁……
) a5 M7 b# u' c; Z- O0 N; e 第二天,娘托了几个人出去联系卖驴的事儿,可一直到傍晚也没有消息。点灯的时候,给青年点做饭的赵婶过来说,和我家一墙之隔的青年点肯定能买。青年点买意味着什么,我们心里十分清楚,但我们急等钱用啊。- V8 P# F6 C' I% T" I
那天早晨,娘早早起床,把一盆削好的豆饼料都拌进了槽子里,娘守着槽头一直看着它吃完。娘知道还有半袋子米要磨,但娘实在不忍心,让这个厄运即将降临到头上的“雪里站”再去劳作了。我们悄悄地站在娘的身后抹眼泪儿。
. ~% u% F! b# |8 L2 L2 o8 I 中午的时候,青年点来人把“雪里站”牵走了。我们整天都在听青年那院的动静。) t) s: W: @6 N' {
那日傍晚,一直关注着“雪里站”命运的我们,还是闻到了墙那边飘过来驴肉的香味儿。
5 ~4 ^, E# j. X 爹的病好了。后来的日子也好了一些。娘和爹商量说,再买一头养吧。爹沉思良久,没有说话。娘说,钱够哩。爹只是沉重地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不言语。
- s9 E6 ? ~ |) q% o 春天的时候,开始种地了。我们都为没有牲口拉犁而着急。爹说,我来拉犁。2 D; A- I; I" |' A+ N
大田里年近半百的爹,弯腰如弓,拼命地拉犁,脊梁上勒出了红红的印痕,洇出了血丝。爹一声不吭。我清晰地看见,爹的额头、后背前胸和胳膊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冒出来,滚下地……
' @2 q1 D* W4 j) u; X# L4 P& k5 a 老刘的故事讲完了,办公室里寂静无声,我们都说不清自己的心里是什么滋味。
# Q* F B, f6 @9 M □责任编辑 江崇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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