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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出八卦城,过四道河二户来华尖子一路西行,到木盂子又折向南,再向南,冰雪路上颠了五个多小时,才到八里甸。车到终点了,可离我要钻的山旮旯,还有二十多里。当晚,我和几个外乡人住进了供销社开办的小旅店,躺在单间小火炕上,我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这是我第一天参加工作,第一次远离父母,去接替即将退休的老职工刘德春的工作,当一名驻段员,也就是负责长途电话线路的维护。深山到底有多深?什么模样?我怎么也勾勒不出轮廓来。刘师傅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我也描画不出他的形象。
$ M# n* k' {7 T; b* c6 f; b那是一九八零年十一月,那一年我十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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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2 F4 [) p5 e从八里甸往东,步行约二十公里,再翻过一座七拐八弯的山岭,山脚下,就是臭李头村了。听听这名字,有多么响亮。本溪——桓仁的通讯线路就是这样翻山越岭一直往前延伸着,延伸着......这个地方不通公共汽车,我只好背着沉重的行李,提着大提包,踏着坑坑洼洼的雪道,一步一步嘎吱嘎吱,撞进山门。走走歇歇,听老北风掠过林梢的呼啸,一路向前......
D5 e5 a2 H, [4 ~$ m- E当我跌跌撞撞,满头大汗地走到臭李头,打听到刘师傅家时,推开一扇柴门,迎接我的是个小丫头。她上下打量我一眼,回头喊声:爹,来客人了。这时候刘师傅迎出门来,我说明来意,他热情地把我让进屋内。) l' z( \1 }- V9 I) |1 B8 B4 z6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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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师傅是一个长得高高瘦瘦老人,岁月的风霜削瘦了他的双颊,两眼不大却是黑得有神,花白的鬓发露着几分沧桑,背有点弯曲,两腿似乎站不直。虽说已是六十岁的人了,但看上去身板还算硬朗。师傅少言寡语,师母却爽朗健谈。老俩口一辈子生了七个闺女,我去时老大老二已嫁出了山,家里还有五个,给我开门的是老七。后来听师母说,主要是她自己总想要个儿子,生了一个又一个,结果一连生了七个也没见着个带把的,这才死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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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师傅已到退休年龄,但还要带出个徒弟。一年学徒期满后,我才能独立工作。以后的日子里,师傅领着我翻山越岭,走遍了四百二十七根电杆经过的沟沟岔岔。那时还没有光缆,甚至没有听过光缆这个名词。横贯东西的本———桓通讯线路只有两对线,一对是铝线,另一对是铜线。铝线是开高二十四路载波,铜线开的是十二路。还有两对铁线,一对是巡房线,驻段员之间联络用的;另一对是县局到八里甸支局的中继线。挂在我们杆路上,也由我们维护。+ P' [9 h2 c. o" s
; W% ^" o6 H+ {! y八一年春季检修时,那一天刘师傅身体不适去不了,我一个人走进了大山。检修嘛,无非也就是调整木担,更换扎线,拧紧松动的螺丝,收紧拉线螺旋……总之就是量力而行,干一个人能干的活,干不了的作个记录也就是了。于是,我背上电话行机,按规定,驻段员在线路上工作时每两个小时向机务部门叫线一次。! X+ S J- `1 l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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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臭里头往东是一座高山,叫大前石岭,下了岭向右一拐就是马蹄沟。两侧是陡峭的山崖和无边的林海,一条曲曲折折摇头摆尾的乡路从两山之间钻进去、绕过来......一直到桓仁县内。8 {. m9 z# s4 j& ^: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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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独立作业,心里非常兴奋。望着波浪般起伏的山岭,再看脚下,电杆旁盛开着黄的、红的、紫的野花,蓝天白云下,我不由得搜肠刮肚总想诌几句诗来抒发一下此刻的心情,可总是词不达意,这时便想起古人说“书到用时方恨少”的句子来。中午,坐在潺潺流淌的山溪旁,吃着师傅给我带的干粮,咀嚼着苦艾和野草发出的清香气息,闭上眼睛,尽情地去慢慢地享受,品尝那苦苦甜甜的滋味。我觉得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身心已经溶进这大自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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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我没能走出马蹄沟。那一天,我只看到一个行人。黄昏时,饥饿和恐惧相伴而来。我边往回走,边不时地在路边采把酸浆和狗尾巴梢充饥。这时,远远传来刘师傅的喊声,空谷传音嗡嗡地起伏。我心头不禁一热,师傅来了!刘师傅后来对我说,马蹄沟山上有黑瞎子,前两年有几个学生采山菜,还曾在山洞里抓住两个熊崽儿,卖给了本溪动物园。他叮嘱我以后干活时,害怕了就大声吆喝几句,给自己壮胆,山牲口听见了也会逃走。其时,以及以后的日子里,心情郁闷了,对着群山,对着空谷,喊上几嗓子,烦恼竟一扫而光。这种感觉,在城市生活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体验不到的。1 z- u7 o" Z) L X, V1 Z. Y
+ w) ~2 R" Q8 r; N! \; o夏天大雨,发生了一次铜线断线障碍。接到机务人员通知,我和刘师傅带上抢修用的材料,顶风冒雨顺着马蹄沟向老漫子方向查去。遇到试线杆,就爬上去做断线试验。那时测试的设备并不先进,用摇表读出公里数,再计算杆程,然后给出一个杆号来,距障碍点相差个五六十根电杆不算稀奇。三个小时后,在姜家崴子发现了障碍点。刘师傅拿起断线说是雷击的,我一看,线头处是圆的,黑乎乎,非常明显有高热溶化的痕迹。顾不得多想,把带来的铜线顺线路放好,用钳子把接头处的锈迹除掉,穿上接线管,卡紧两端, 哗哗地绞上两个半劲儿。这一头接好了,我带着工具爬上接线杆。谁知操作时,由于我用力两端不匀,劲又绞得过大,铜线在接头处又断了,刷地跌落地下。这时,我耳边一声炸雷:“滚下来!”我急忙爬下电杆,羞愧与委屈的泪水和着雨水在脸上流淌。刘师傅快速换好了另一条新线,系上安全带,挎着工具,非常迅捷地爬上电杆,一会儿功夫就把线接上了。这时,我根本就不相信他已是六十岁的老人。直到机务人员说一切都已恢复正常时,刘师傅才下了杆。返回时,一路上山洪暴涨,我不小心崴了脚。师傅背着沉重的工具,趟河时怕我被山水冲倒,用劲扶着我。看着老人家那疲惫的身子,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 X$ M( t6 U# ]0 @6 d(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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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师傅病倒了。毕竟是上了岁数的人,再被雨水一激,病魔便不请自来。+ C- K, o. ]/ L& ?; |% W% F
$ u8 |% I; X9 B( o十多天后,刘师傅的身体渐渐恢复。只是显得更瘦了,颧骨也耸了起来。师傅不止一次说,那天不该骂我,还是个徒工,还是个孩子,还缺少实际经验,还……总之,他很在意,很内疚。我明白:严师出高徒。甭说骂,就是踹我两脚也高兴。他说,他刚参加工作时是邮差,苦啊,连自行车都没有,扛着信袋子爬山涉水,山路全是用腿量出来的。他撩起裤腿儿给我看,腿上青筋聚拢,疙疙瘩瘩的。他说山水凉啊,激得腿脚麻木窝下病了。后来架设了本———桓通讯线路,长线要用人,就到长线这边来了。那时候上有老下有小,就他一个人挣工资,又赶上困难时期,吃不饱。从县城搬到臭李头,为的是在农村能开个小荒地,种点粮食好养活一家人哪。他说你岁数小,这样的苦日子你没经历过,又赶上好时候,你要懂得珍惜生活。要想干好工作,基本功一定要过硬。要多看,多想,多练,有一手好活才能服人哪。就说那天的事吧,我骂你是我不对,可你那线是怎么接的?千万要记住,查找抢修障碍必须争分夺秒,技术必须过硬,不然的话,国家要损失多少钱呐......那一次,是师傅跟我说的话最多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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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四年,本———桓光缆线路正式开通,我原来维护的段落撤消了,我被调到桓仁光缆段当修理班员。临走时,刘师傅拿了两罐头瓶蜂蜜送给我。查线进山,啃凉饼子嚼冷馒头,我经常胃疼。我知道,这是老人家自己养蜂酿出的蜜,师傅疼我,我怎能拒绝老人的一片心意呢?这时他的背更驼了,整天病恹恹的,头发变得更白,眼睛里也少了往日的光泽,说话的声音比往常也显得气力不足。我含着泪水叮嘱他要注意休息,保重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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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M3 F q$ w' Q打这以后听说他买了一个掌鞋的手摇机,每天推着车子,到沟沟岔岔去给人家掌鞋。后来又听说他买了一个膨化机,仍旧在沟沟岔岔给人家崩苞米花。直到有一次听说他住院了,前列腺肥大做摘除手术,我才在病榻上见到了他。老人家已是近八十岁的人了,居然挺了过来。他又一次提到那次骂我的事儿,我说,师傅,我非常感激您那次骂我。您让我懂得了该如何对待工作,我受益终生……5 I- I( Y9 h% F( N2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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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居喧嚣的闹市,每天看着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人流,心情总是难得平静下来。就是写这篇短文,还得等到半夜以后,孩子复习完功课,一切都静下来,我才能坐到厨房的桌子前,点燃一支烟,慢慢地吸着,静静地默想过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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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里,已是凌晨五时了。窗外,不知何时已清晰明亮起来。只是不能及远,远处一片雾蒙蒙的,大概是飘着小雨的缘故吧。臭里头也飘着小雨吗?马蹄沟也飘着小雨吗?师傅也该起来了吧!他这个人可闲不住,又到了春耕大忙季节,不知老人家今天会干些什么……; C. p. _* B P( Y* }* j$ t4 n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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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凤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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