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们是谁都没想到二林竟然会选择读英语系，要知道当时我们这个班简直没一个英语学的好的，主观原因是大家都不是很努力，不愿背不愿记，客观原因是教我们英语的老师原本教的是别的科，别的科教不下去了，或者是别的科老师过剩了，不知从哪里学过两天英语后就来教我们，实在是他自己也糊涂的很，怎么能够讲好呢。但没办法，农村学校就这样，条件如此，教学质量从来就没好过，主客观的，咱们谁也别怪谁，要怪只能怪自己命不好，投错了胎，生在了这么个地方，你就只能认命。
但现在二林竟然要学英语了，他怎么能行呢。平心而论我们几个是这所农村高中里学习不好里面几个学习还算好的，也就为这个才能考上个大专，已经很不容易了。二林呢因为用功英语要比我们几个学的还要好点，但也没好到敢进外语系的程度。要不就凭着他别的科成绩，也不至于和我们考一个学校了，就因为英语差，才和我们弄成了一样。
人总得有自知之明，就说我吧，我选的是植物系，但具体学的专业是怎样种好地，种地我熟悉，所以选了这个，也算是为了能够顺利毕业吧。还有两个选的是中文系，中文这东西本来就不算是个东西，何况中国话我们从小就说，学的再不好也不至于不会说中国话不是，想来毕业也不成问题。只有二林一个人选了英语系，大伙都说倒要看看他怎么学，就不信他能坚持到底。
事实验证了我们的怀疑，第一学期下来，二林竟然不及格了五科，我呢是只有一科英语不及格，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因为所有的英语课我都逃掉了，其实就算不逃课我也听不懂。也不知道二林他们系是怎么分的，明明就是一个英语，怎么还能弄出那么多科来，不管怎么说吧，反正二林是有五科不及格，大伙就都幸灾乐祸，谁让你当初和我们学的不一样？乐过了大伙又都劝二林，还是改专业吧，这不是自己难为自己吗？谁成想这家伙竟然不听，活该他倒霉。
寒假的时候我们几个同学挨家串门，虽然大伙不在同一个村，但离着都不远，骑自行车一会儿也就到了。去找二林的时候，二林竟然还在家学习，一手拿着英语大辞典，一手拿着教科书，在那对单词呢。我说二林你何必呢？不及格就不及格，那么认真干什么，听老生说咱们学校补考特容易，只要你拿钱就给你及格，别学了，都多大了还学习。二林不听，说你们玩你们的，别管我。大家伙看劝不动也就泄了气，再不找二林玩了。
以后几年二林就一直这么学，据他的一个同学夸张的说法，他把英语词典都翻薄了一层，这话虽说有点大，但我亲眼见过，他的那本词典确实破破烂烂的。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两年他不及格的科是越来越少，到第三年的时候已经没有了，真是让人佩服。而我们几个呢，当然是玩个不亦乐乎，开始的时候打篮球、拍扑克，像我本来学种地的，就没多少课，但后来有了网吧，还是要变着法的逃课，没白没黑的上网。考试吗，不用担心，我们现在也会教育新生了，只要拿钱补考就给你及格，不用功花点钱和二林也差不多。
就这么着，不知不觉的也就混到毕业了。自然毕业考试我的英语照常不及格，我也没着急，没想到的是补考竟然也不及格。这下我可抓了瞎，因为不及格是不给毕业证的，没毕业证这书可不白念了。这时候听说二林不但各科都顺利过关，英语还过了四级，四级啊，那可是本科水平，我们学校不过是个大专，就算在他们系能过四级的也不多。这家伙还真有一套，后悔啊，当时我也像二林那样学学就好了，现在怎么办呢？
还好，毕业一个多月后，学校又给我们几个彻底不及格的学生打电话，说是再给我们一次补考的机会，我高兴的不得了，屁颠屁颠的去了，后来就收了我们每人一千块钱，还是补考费，然后大伙就等着，等到下午了，也没补考算是及格，毕业证也给了我们，真是谢天谢地！或者说钱真是个好东西。本来毕业证对我来说也没什么，但毕竟爹妈花了好几万块钱，对他们总得有个交代。
这时候我也二十出头了，毕了业干什么呢，总不能真个毕业就失业吧。我和二林还有那几个同学开始参加招聘会。招聘会有学校组织的，也有政府组织的，招聘会那场面太大了，人挨人人挤人的透不过气。有一回主办方两块钱一张的票，我花了二十块才好不容易淘到一张。可惜就这么花了好几回钱工作还是没找着，没办法现在本科生都一把一把的，像我们这样专科的，根本没人搭理。二林也没找到工作，虽然他英语达到了本科水平，可毕竟不是本科，也没人要。后来听说能考公务员，大家又都等着，结果简章一出来，还是要大学本科，学士学位及以上的，我们照样没戏，真不知道既然都没戏，国家还收我们这些专科生干嘛？难道就是为了能多要钱。
就在我对工作已经彻底绝望准备真的回家种地的时候，没想到竟然柳暗花明了。偶然遇见了我们系的一位学长，才知道原来我们涉农专业（别忘了我是学种地的）国家竟然给分配。后来我上人事局一问还真有这政策，这把我乐的，又几经周折，我终于被分到了我们县里的农业局，也算是学以致用吧。二林也有了工作，我们乡中学唯一一位科班出身英语教师调县里去了，一时找不到合适人选，校长就让二林去代课，可能当老师正合适他。
二林代课的学校正是当时我读书的地方，三合院的样式，院子中间就是操场。左边一排房子有一半是教师办公室，剩下的房子都是教室。还是我上学时候的房子，爸说也是他上学时候的，可见年代的久远，但我去看了里面重新粉刷的还好，只是二林办公桌上正好横着铁烟囱，挺不方便的。没办法，这一个办公室里坐着八个老师，二林是后来的，那位置只能给他。我对二林说没关系，好好干说不上哪天就转正了，再说了你也好好把孩子教教，别再弄得像咱们那阵似的。
以后我们这几个同学各干各的，也很少见面了，第二年开春，我交了女朋友，又贷款买了房，工作也多了不少，时间就显着不够用，偶然回趟家，也只是看看父母就走，没工夫找那些同学，慢慢的二林的消息也不知道了。
有天下午刚上班，忽然有人给我打电话，一接是中文系那位同学。原来这小子分配到我们镇政府上班了，这个我早有预料，因为他爸是我们镇的人大主席，想把孩子弄去上班应该还不是一件难事。来电话无外乎是告诉我他也有正式工作了，以后常联系云云。我当然免不了一番祝贺，他说这算什么，在镇里别说像他爸这样的正科，一般的副镇长甚至什么站的站长都把孩子安排了，正常。
然后又告诉我另一个中文系的同学也正式分配到我们镇中学教书了。我说他不是结巴吗？怎么能当老师呢，讲课也不行啊。回答说本来是这样，但家里花了钱，也就当上了，就是语文教不了，试了许多科因为结巴也教不了，最后只能教体育，正好利用他的优势喊“一、一，一二一”反正农村学校就那样，什么样还不都能当老师。我又问二林呢，二林却仍然代课，只是他课讲的好，不少家长都愿自己孩子让他教，也算是价值得到承认了吧。
年底的时候我回家过年，顺便请二林和别的几个中学同学吃饭。我发现二林显着有点落寞，就问二林工作是不是不顺心。二林喝了一大口酒说，你说人怎么能这样呢，我就是无意中对学生说，从前老师教的像“谢谢”啦还有别的一些词，英语发音不对，没想到那些老师就因为这个冷落我，说我上了几天大学北都忘了。我说那你就学着点，以后别乱说，现在是社会了，你以为是咱们同学之间呢，随便怎样都不会往深里想，在社会上大家都互相嫉妒着呢。二林说，我后来不说了，那也不行。就说上个月单位分大葱，一人一捆，那些老师都在那挑，我没挑拿一捆就走了，结果大伙又都排挤我。这连我也没话说了，小知识分子的事情，谁能说清。我说，要不你也像那谁，花点钱转个正吧，毕竟还牢靠点。二林叹口气说，我家你还不知道，我上学就是借的钱，如今妈又有病，上哪还有钱啊。
这样的又差不多过去了半年我再没和二林联系，有一天在QQ上和那位在镇里上班的同学聊天，他说你知道吗，二林现在当校长了，我听了真高兴，说这家伙又转正又提干的也不招呼我这老同学一声。镇里那同学用QQ表情做了个笑脸，说哪跟哪啊，他在自己家当校长呢。我大吃一惊，二林不是在当代课老师吗。同学说，去年学校重新定岗，说是代课教师多的用不了，大家民主选举谁去谁留，结果一选二林就回家了。他妈妈身体还不好，他就只能在家照顾着，顺便开个私塾教几个小学生，能收点费，总算大学没有白念。
我说是补习班吧，县里现在这样的班也不少，什么美术、音乐、外语啦，学生上了课晚上也歇不着，还得学这学那的，没想到现在农村也这样了，二林干这个应该不少挣吧。同学说你真是居庙堂之高啊，现在农村孩子，书都不念了，还补习班呢。我说不能我看材料了，咱们县里教育“两免三补”，执行的挺好的，学生上学不是不收什么钱了吗。同学说学费和书费是不收了，可现在各地都在并校，咱们镇现在就剩一所学校了，初中和小学都在这，不管家离得多远都得上镇里念书，不少村子就得住宿，就算是一年级的孩子也得住，住宿交钱不说，你想一年级的孩子能自理吗，没有家长管着那么点的孩子能学好吗？有些家长一是不舍得花吃饭和住宿钱，二是看孩子学习成绩也上不来，就不让孩子上学了。二林开始是在家教他哥的孩子，后来附近一些不去学校的孩子，家长就都拿点钱送给他教，也算是认几个字不做文盲，虽然人不是很多，却分了好几个年级，你说二林不是校长是什么。我一时无语了。
转眼间又到了六月份，我们局要到各乡镇去检查农作物的长势，我也算检查组的一个，但其实没什么看的，不过是到地里瞅瞅，然后就回来和镇里的人喝酒，就这么一个乡镇一个乡镇的走，一个乡镇一个乡镇的喝，一路下来我都有点喝懵了。这天到了我们镇，天特热，喝酒都提不起兴致，我说我就不喝了，到家门口了怎么也得回家看看。
等进了村子，感觉和以前有些变化，发现不管是大道还是小道全都铺上了石子，显着比以前干净了，就是硌脚，各家门前又都栽上了两颗小梧桐树。回家见了爸妈，我问他们村里干什么呢，爸说这你都不知道，还农业局呢，这不是新农村了吗？我说新农村也不是就这样啊，爸说那你说是什么样，我也讲不清楚，就不和他说了。
忽然想也很久没看见二林了，趁今天有空去看看他去。就推了车子奔二林家去（因为都是石子，得等到出了村子才能骑），这时候已经下午四点多了，太阳偏了西，暑气却不消，我骑了一会儿车就一头一身的汗，好不容易算是蹬到了二林家，心说这身体真是不中用了。二林家静悄悄的，我趴窗户往里瞅，就看见二林正在给孩子讲课，一共九个孩子，都不大，小学二三年级的样子。二林讲的很认真。我没出声，悄悄退了出来，走了。
回来的路上，天还是那么热，我心说这倒霉的夏天，什么时候能过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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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22 11: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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