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香的益母蒿 作者:邵力山[第八期]

五女山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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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FONT size=4>     柞橙枫红，落叶萧萧，此时正是熬制益母膏的季节。罗锅爷爷沿着靰鞡草覆盖的羊肠小道，行走在高低起伏的山坡上。一大片一大片紫色的花蕾和粗粗细细的茎杆一齐昂扬，在秋阳的涂抹下绚烂而深沉———这就是辽东大山里叫益母蒿的远古植物。秋风漫来，湿润的晨雾就沾着奇特的蒿味充盈着沟谷，爽爽的阳光也沾着这药香飘逸而下。<BR>    罗锅爷爷原来不是罗锅，十八岁时给地主家背石板，硬是把脊梁骨压错了位，躺在家里没钱医治，背上就隆起了一个馒头。从此他走路弓着腰，干活弓着腰，尽管每一步都迈得艰难，但他弓着腰撑起了一个家。爷爷和奶奶成亲，家里穷得叮当响，一个泥瓦盆，一口大铁锅，几个罈罐，铺了稻草的炕上是一床补丁摞补丁的棉被，然而弓着腰的爷爷骨头是硬的。<BR>    正月十六一大早，爷爷领着父亲走上了益母蒿连片的山坡。蒿叶已落尽，露出一片坟茔。每个坟门前，都有一盏熄灭的面灯。这种面灯是用苞米面做成窝窝头形状的，窝儿里倒进豆油，用棉花捻成一根捻儿，用高粱杆做架，套上红纸成灯笼，元霄节的晚上给地下的先人们送上一份缅怀。爷爷捡回面灯，倒出窝儿里的残油，这油经过沉淀，可以熬菜。再用菜刀刮去面灯下面的泥，洗去上面落的纸灰，搓碎之后重新蒸着吃。奶奶许多年后回忆说，那蒸出来的面饼里有一股浓浓的益母蒿药香。<BR>    在满坡益母蒿的簇拥中，有几株枝桠横生的老梨树，爷爷和大爷爷一块儿去砍了一截，回来做出了一个别致的模具。一块方形的原木板，两头用刀刻成圆圆的形状，经过几个工序，倒出图案清晰的饼子，烧好之后，爷爷挑到集市上，就卖出了全家人的欢乐。<BR>    做点小买卖，很难养家糊口，爷爷又跟别人帮厨学会了杀猪。杀猪是个埋汰活，每宰一头，爷爷双手撑着案桌，气喘吁吁地流汗，但他从不吱声说累。一头猪个把小时收拾得干净利索，红白下货，方子肉里肌肉，切割得分明。灌血肠时，先把大肠小肠洗干净，一根益母蒿杆穿进去，就把肠子翻了过来。细麻匹扎紧一头，用嘴吹一遍，没有漏气的地方，就把配好调料的猪血灌进去。而且还可以花样翻新，面肠，肉肠，鸡蛋肠，爷爷灌肠的手艺在十里八村出了名，再加上走油炸干果，熘豆腐，炒三样，拼盘样样香甜可口，于是当地谁家有个红喜白事，都套上马车请爷爷去上灶。<BR>    我记事以后就发现，爷爷总是和益母蒿有着难解的情缘。那年，爷爷撸下益母蒿的紫色花蕾和嫩籽，奶奶按照家传的配方开始熬制益母膏，满屋里丰富着山地野草的味道。奶奶说，女人离不开这东西，调经活血。爷爷说，男人也离不开这东西，驱风湿暖筋骨。<BR>    1946年的冬天奇冷，国民党新六军占领县城后，又从黑沟向东古城子村逼进。我军黄河部队政委黄文率部向北甸子转移。富尔江已经开始结冰，薄薄的，江上架着两根松原木，爷爷站在村头，望着战士们颤颤地过桥。黄文的警卫员柳玉亭突然一脚踩空，跌落江中。人们把他拉上来时，棉袄棉裤立刻结了冰碴。继续在山里行走，他会被冻死的。爷爷留他住下，拢上一堆柴火烤袄裤。袄裤还没烤干，杂乱的枪声就在村头响起，爷爷急忙把袄裤卷巴卷巴塞进了地窖，盖上稻草，又一床破棉被捂到了小柳身上。几个当兵的闯进来，指着颤动不止的棉被问，炕上躺的是谁？奶奶说是俺儿。爷爷说伤寒打摆子。瘟疫吓跑了当兵的，小柳就成了爷爷的干儿子。刘连长来接小柳时，也受了风寒，走路一瘸一拐的。爷爷用同样的办法，用艾蒿益母蒿熬水，洗得战士们生龙活虎。<BR>    六十年代初，爷爷随父亲搬出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东古城子村。刚进城那阵子他看什么都新鲜，听听（戏匣子）收音机，逛逛市场，乐得他合不上嘴，连额头上的皱纹也舒展了，逢人就笑，感到进城终于开了眼界，进城就是进了人间天堂。<BR>    记得是一次大年初一，我和家里所有人一样，分到一份年货，花生、苹果、糖和红枣等。爷爷示意他那份我可以吃。我留心看着他拿起个苹果，在被子上蹭蹭，用小刀一片片挖着送到嘴里吧哒着。吃冻秋子梨，最爽！那冰砣子似的秋子梨泡在盆里，缓出冷霜后，就结一个冰壳壳，这个时候砸开冰壳，就能取出变软的美味，吃一口酸甜，透心儿凉。我注意爷爷吃这种梨从不吐核，也许因为这果核也是钱买的吧。<BR>    爷爷扛过大活，打过小工，苦了一辈子，累弯了腰，一分钱都舍不得往自己身上花。进城那阵子他老人家本应享享清福，可他看着孙男嫡女一大帮，只靠父亲六十几元的微薄工资维持，实在看不下眼，他再也呆不住了。时常一个人走出好几里路去割蒿子。县药材公司收购益母蒿，蒿子杆一斤能卖上2分钱，他起早贪黑去割。<BR>    暑假里我硬磨着爷爷要跟去割这种蒿子。那时割这蒿子人较多，所以每次和爷爷都要走很远的路，到通天沟里割完蒿子，爷爷割榆树条把蒿子捆成几捆。然后用绳子打成马架子，扛在肩上，别看爷爷是罗锅儿走路不方便，可他扛上蒿子一气能走上二、三里路也不歇脚。<BR>    到药材公司，过完称，换到几个硬币和小面额纸币，爷爷把钱塞给我。我兴高采烈到商店购买了墨水和学习用品，剩下的钱买了几块糖果，爷爷嘴里含着，高兴地对我说，你真懂事。<BR>    往事如烟，一晃爷爷也离开我们30多年了。如今的通天沟，果树成林、绿树成荫，碧水青山，新修的环山柏油路和环山渠，犹如蜿蜒的长龙，绕山而转，我和爷爷割蒿子那个地方，益母蒿生长得更加茂盛，秋风一吹散发浓浓的奇特香味，我怎么也忘不掉这种爷爷的味道。</FONT></DIV></TD></TR></TAB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