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虽寿

巴山夜雨

    那是1999年仲夏的一天，妻子带回家两只小乌龟。眼爪尾均是绿色，龟壳呈黄褐色，龟的面颊两侧各有一块耳状红斑，龟身只有羹匙头大小。上网查知曰巴西红耳龟，性情温顺，饵食繁杂，两栖动物，产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我平素不喜欢小动物，但碍于妻面，只有唯唯诺诺附和说好。勉强找了一个旧脸盆，倒入三分之一的清水，放入一块略高于水面腌制咸菜的压石当“床”，搁置阳台，就算给小乌龟安了个家。
    此后的一段时日，我几乎忘了这两只小乌龟。某日晚，正与同好圈友畅饮至酣处，妻子打来电话，说她现在已到医院急诊室，让我速到。我想可能是她生病了，慌忙撂杯告辞，急三火四赶到医院急诊室。在大夫面前，妻子先递上挂号票，然后从上衣里怀小心翼翼拿出一方折叠的手帕，轻轻展开，包裹的竟是我家的一只小乌龟。是小乌龟病了！双眼肿胀，睁不开。我顿时目瞪口呆，年轻的女大夫倏地从椅子上弹起，退后一步，半晌方哑然失笑说，到药店买一瓶青霉素眼药水，两毛钱，每日滴三遍，三日可愈。妻子的行为虽然令我啼笑皆非，但同时也从中感悟到她对小乌龟能关爱如斯，和谐如此，心中不禁油然而生对生命的敬畏。
    也许是被妻子的善举触动了，我平日里竟也关心起这两只小生灵来。买来精致的鱼缸，缸内斜搭一个玻璃缓坡，以方便小乌龟出水入水。初次为它们喂食换水时，因受惊，它俩头爪紧紧缩在龟壳里，任凭我千呼万唤也不伸出来。我没有放弃，继续耐心细致地照顾它们。经常俯在鱼缸旁，口里唤着，手里拿着瘦肉和香蕉末，在其面前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功夫不误有心人，小乌龟对我渐渐熟悉了。喂食时，甚至伸长脖颈在我手里抢食。每每吃完后，两只可爱的小生灵瞪着四只翠绿晶莹的小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宛如四颗璀璨夺目的绿宝石投射在我的眼里，映入我的心房，泵进我的血液并融入一起，汩汩循环全身。
    光阴荏苒，两只小乌龟一天一天地茁壮成长，已有汤匙勺大。2002年冬月的一天，瑞雪飘飞，我的宝贝儿子来到了世间，欣喜若狂之余，望着正在冬眠的小乌龟，算来它们比我儿子还大三岁，思忖着小乌龟若能活到一百岁，到可以成为我的传家宝了。
        生活在平淡中安然度过，时光在未觉中悄然流逝。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在我儿子五岁，小乌龟八岁的那年秋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使我经济上陷入困境，精神上几近崩溃，家庭这个安逸的港湾也被这股飓风掀起的恶浪吞噬了。在妻子哀怨和孩子懵懂的目光中，我读懂了一个词，叫“责任”。我是个男人，同时也是丈夫和父亲，应独自顶起这个塌下来的天。心力交瘁的我别离妻儿时，随身伴我的只有两只小乌龟。我把它们带回办公室，放入脸盆，日后便继续着我水深火热的生活和枯燥无味的工作。
    有一天我从市场为乌龟买饵料回来，同事告诉我，你的两只乌龟互相啮咬（实为嬉戏，可惜我当时不明其习性）。怕它们彼此伤害，无奈之下，我只好将其分开，一个用桶装之，放之单位走廊。第二天早晨上班时，发现空桶尚存，乌龟踪迹全无。桶内壁陡且高，小乌龟自己绝无爬出的可能。时值走廊有水暖工维修暖气，便怀疑被其所窃而又无据可证。回到办公室，我便猜测工人偷乌龟的动机，乌龟体重已有斤余，正可食用。想到此，我的心被撕裂般的剧痛起来，想象着他们呷着龟血酒，咀嚼着乌龟肉，品着美味龟汤洋洋得意的样子，禁不住怒火中烧，想冲出门去跟他们大动干戈，转念一想，我无凭无据，只好顿坐在沙发上竭力稳住我颤抖的全身。不能就这么便宜了这帮“刽子手”！想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古训，思出一条妙计。我挤出笑脸，来到工人面前，递上曾因受骗买到的名牌假烟，寒暄几句，便说给他们讲一趣闻：某地一妇人，饲龟鳖，有月饮龟血之嗜好，乃大补。突一日，妇头剧痛，ct检之，脑有怪虫，无药可治，终日癫痫，了此残生。言毕，有两人面如土色，其中一人管钳自手中脱落，结结实实砸在其脚背上，疼得他整张脸都扭曲了。想到此二人终生会担心脑中长虫而忐忑不安时，我可以慰藉逝去的小乌龟了。
    随着生活和精神的压力愈来愈沉重，我的情绪也愈来愈烦躁。望着那只失去伙伴的小乌龟，心中涌起同病相怜的酸楚，不禁黯然伤神。我躁动着在办公室走来走去，也许是我的脚步声引起了小乌龟的不安，它伸长脖颈，前爪搭在盆壁上，后爪支撑起全身，努力地往上爬，因盆壁又陡又滑，它的前爪与盆壁剧烈摩擦，发出尖利刺耳的声响。这声响强烈冲击着我烦躁的心绪，使我痛苦不堪，我拿起小乌龟，将它放在走廊的窗台上。只一会儿工夫，从走廊传来“咚”的一声，一看是小乌龟自窗台掉在地上，趴着纹丝不动。窗台距地面有一米半高，怕是摔晕了，我急忙过去将它捧在手里，它竟然伸出脖颈翘首凝望着我。我看见其坚硬的龟壳边缘摔掉了约一公分长的裙翼，露出白森森的一片，渗着鲜红的血丝。我的心一阵痉挛，急忙找来双氧水为其清洗创面，涂上消炎药。有了这次教训，我再也不敢将小乌龟放窗台上了。一次出差，须三天后返回。临行嘱咐同屋同事帮忙照料小乌龟，同事爽快地答应了，并言他亦喜欢这个小家伙。待我回来，习惯性向装小乌龟的脸盆看去，不觉一阵眩晕，我的乌龟又失踪了。同事说他只出去几个小时，当时它还在。我俩急忙桌柜椅下，几角旮旯细细搜寻，毫无踪影。我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抱着头默默无语，同事一脸的尴尬，屋里死一般寂静。这时，门卫拿着小乌龟来了，说在警卫室捡到的。道谢之后，我凝视着浑身沾满灰尘蛛网的小乌龟陷入了深思，它从盆中爬出已是精疲力尽，又蹒跚数十米到警卫室是为了什么呢？莫非这个充满灵性的小生灵是想念我了。想到此，我被这个小生灵的行为深深地震撼了！在这个物欲横流，人情淡漠的世间，一个小动物能有如此温馨的人情味，我们高高在上主宰万物的人类是否应该感觉到缺少些什么。那只逝去的小乌龟正是因为我对它的疏忽而被人吃掉的，如果下班我把它拿回办公室，悲剧就不会上演。受伤的这只小乌龟也是缘于我的自私而造成的。在深深自责的同时，我做出了一个艰难的选择，将这只与我风雨同舟相伴十年的小乌龟送给一个富有爱心的好人，我不忍这个充满灵性的小生命分担我的痛苦，它是无辜的，它应该享受更美好安逸的生活。
    那天在路上遇到那个好人，她喜形于色告诉我，我送她那只小乌龟在家与她的儿子嬉戏正欢。
    这天午夜，两只小乌龟领着一群小龟崽爬回了我的梦里。





2009年冬月

五女山文艺

先生的散文写得不错,顶一下.

燕东浩歌子

描摹细微，足见朝夕相处，笔底含情，彰显主人情怀。题目有深意，用笔有特点。
尾句：这天夜里，两只小乌龟领着一群小龟崽爬回了我的梦里。“夜里”可否易为“午夜？

鉴心斋主

巴山兄对两只小乌龟焉能如此，情挚之人！笔法细腻语言亦有特点！

满山红叶

两只小乌龟让先生始终难忘，足见其真性情中人也！

心如莲花

没想到老师的散文亦会写的如此感人，问好:handshake

静夜看月

语言流畅，描写细腻，充满了浓浓的情感，娓娓道来中已将心中的情爱和生活的无奈及艰辛体现的淋漓尽致！欣赏！

巴山夜雨

先生的散文写得不错,顶一下.
五女山文艺 发表于 2009-12-19 10:27

谢版主阅！

巴山夜雨

描摹细微，足见朝夕相处，笔底含情，彰显主人情怀。题目有深意，用笔有特点。
尾句：这天夜里，两只小乌龟 ...
燕东浩歌子 发表于 2009-12-19 10:59

谢燕东弟一直的鼓励，已依意而改。

巴山夜雨

巴山兄对两只小乌龟焉能如此，情挚之人！笔法细腻语言亦有特点！
孙吉春 发表于 2009-12-19 11:21

亦谢吉春兄的鼓励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