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奶奶

狐狸糊涂

奶奶去世三年多了，在她九十年的历程中经受的苦难，足可以承载一个世纪的星斗。她一生除了留下六个儿女，一直到通往天堂的路上，身边没有留下一件像样的东西。四间比她年龄都大的老屋，至今舍不得离去，孤零零地横卧在黄土之外。老屋里仍然摆放着奶奶生前的遗物，看不出一点人去屋空的痕迹。
老人家直到踏上奈何桥的一步，都没有连累儿女。她说她前生修来的福分，有了这么多的儿女，又带来了一大群的孙男嫡女，她高兴还高兴不过来，怎么能要求孩子为自己做什么呢！自爷爷离开后，几经大家反复地做工作，要求她和我的父辈的随便的那一个住在一起都可以。一切徒劳，一直到临终都是一个人独居老屋。她说：“惦记我就常回来看看我，别把我臭在老屋里。”
我们都知道奶奶也很孤独，在夕阳近山的时候我们回去看她，几次都发现她站在门口等我们，像有预感我们能去看。兄弟姐妹们都这样说，大家也就知道其中的原委了。习惯了每次回去第一句话就逗她说：“奶奶会算呀，知道我们会回来。”她显得很自然又很诙谐地说：“我这么大岁数了，就是棵树也该成精了。”我们总这么问，她也总这样答，彼此很默契也顺理成章。
实在没有什么可籍慰的了，我们给她买了台很大的电视，她老嫌那东西费电舍不得电费，就闲置在那里和她面对面的沉默着。后来我们想了个绝妙的办法，偷偷的把钱送给村上的电工，让他每月只收她个块儿八角的意思意思，以慰老人的心。慢慢地我们发现她喜欢上电视，而且是锁定了少儿电视频道，她把少儿频道里的节目时间把握的了如指掌，而且每天的动画片和儿童节目一个不落，和孩子们一起哭一起笑。
她生活的很有规律，散步、休息、看电视形成了一条主线。就是我们回去，她的电视节目也是照看不误。大多的时候她把孩子抱在怀里和他们一起静静的看着，在不时的给孩子讲解同时，尽管有时候离题很远，但也看到了老人家的睿智和思想。她说：“我原来不知道电视这么好，我可是自己耽误了好多年啊！”从她看电视的神态上看得出来，只要节目一出来，自己仿佛进入了一个乐园般的世界。
老人屋内的摆设令常人难以理解，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奶奶特喜欢孩子玩具。谁也不会相信那是一个近百岁老人会喜欢孩子们喜欢的东西。
那是她八十岁生日的那天，我们孙男嫡女的来了一大群，二十多人围着奶奶的身前身后的转，可奶奶那天却一反常态的不怎么理我们，唯独跟那些重孙外女们玩在了一起。
我们给她买来了衣服、蛋糕、食品。奶奶连看都不看一眼，她说：“那些东西我不喜欢了，我这么大年龄了什么没有吃过，什么没有看见过呀，就能乱花钱。”
我来到了奶奶的身边，小声说：“奶奶，那您喜欢什么告诉我？”
“一会告诉你。”奶奶连身子都没欠，看都不看我一眼地说着，眼睛依然盯着她的动画片。
远在湖南的表妹也回来了，大家一直盼着她。奶奶盼她的心情似乎比我们还急，几次三番的追问：“红卫怎么还没回来呀？”
家中我是长孙，平时老太太最喜欢也最疼我。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可今天奶奶一个劲儿的追问表妹，着实让人心里不塌底，不知道老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现在做孙子的，能够讨老人想念和牵挂的唯一理由，就是千方百计地想能为她做点什么，或者知道她喜欢什么。
整整一个上午奶奶脸上一直挂着笑容，精神闪烁地没有半点疲惫的样子，和孩子们没有离开电视半步。接近中午开饭的时候，劝她休息一下吃饭。她说：“等你卫妹一会吧。我也难得和这么多的孩子在一起乐乐了。”
说曹操曹操到，话音刚落，卫妹已经迈进了大门。奶奶一听卫妹回来了，立刻站了起来，盘坐了半天佝偻的双腿已经不听使唤，但她还是艰难的向外捣蒜般地挪动着她的一双小脚。卫妹嘴上说道：“想死我了姥姥。”跳着双腿抱住了奶奶，奶奶抚着卫妹的双肩说：“姥姥就等着你的礼物那？”
在我的记忆中，奶奶是第一次向别人要东西，平时她总是嫌我们乱花钱给她买东西。每次回去她都如数家珍地把东西从那张破柜中一件件的拿出来，说这个要坏了，那个到期了，一个人吃不了，让我们带回去。我们发现奶奶特神奇，谁带去的东西和拿回来的东西绝对不带重复的，她很会调剂和搭配着给我们回发。她跟爸爸说过：“我这里就是个周转站，给我什么东西我都要，养成孩子们孝敬老人的习惯。我把东西再退给他们，显得一个大家走动的亲热。别弄得亲戚没有个亲戚的样子，让人家笑话。以后你们就跟我学。”
卫妹顾不得搽去脸上的汗水，把提兜放在了奶奶的面前打开。一家人的眼睛一齐盯在了卫妹的看似轻飘飘的大手提兜上。哇！提兜里满满的全是玩具。芭比娃娃、机动车、机器猫、机器人……三十岁的表妹仍然独身一人，浑身透着孩子气。她总是想着和成年人不一样的思维，别出心裁寻摸花样。可大家谁也没有想到，她的东西一拿出来，把奶奶乐出一脸深深的褶子。老太太爱不释手的一件件的摆弄着，问这个重孙这个怎么玩？问那个重孙女芭比娃娃的鞋子怎么穿，忙得她不亦乐乎。
我偷偷地问表妹：“你怎么知道老人喜欢这些东西呀？”
“你不懂了吧？老小孩，老小孩，老人和孩子一样的，大男人！”表妹调皮的揶揄着我。
这下好了，屋里一下子成了儿童游乐园，墙上挂的，屋里飞的，地上摆的，满屋都是玩具，把我们大家搞的苦笑不得无处落脚。奶奶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玩玩那个，高兴地和那些孩子争抢着让他们教他怎么弄。谁也不愿意去打扰老人家的雅兴，那天的午饭一再推迟，一直等到三点多才开饭。
在我的记忆中，我也是第一次看见奶奶这么开心这么高兴。从此以后，我们大家每次回去的时候都给她买些别致的玩具。她唯有那些东西谁也不送，一件件的摆放在那里。整个屋子就像个玩具商店，色调搭配、样式归类的井然有序。童心未泯的奶奶，她是借这些玩具来寄托一种情愫。她告诉我：“看到这些东西玩玩，就像看到了你们一样。我觉得自己呀就像一只孵了一窝雁崽的老雁，带着这群雁啊飞到了天上，一个大大的“人”字。你知道我在哪吗？”
“你是最前面的头雁”。我说。
“不对，我站在下面看那。我老了，飞不动了。你们都是那只头雁。”奶奶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洋溢着一种幸福。真的，看着她的表情我想落泪。
一句话让人一辈子感激，一件事感染一个人的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