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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FONT size=4>一<br><br> 长白山南麓,拥拥挤挤的群山隆起一条海拔千余米的绵长山脉,在辽宁屋脊老秃顶子山和牛毛大山之间的衔接带上,洼下一顷苍莽的山地,传说在隋唐年间,这顷山地就叫高丽望。<br> 高丽望的最高峰,海拔一千三百多米,云雾缭绕其上,晴岚升腾其上,总有鹞鹰盘旋其上,山民们就叫它老鹰砬子。<br> 砬子下的山崖缝里冒出一泓汩汩的泉水,冬夏不涸,日夜淌成潺湲的溪流,叮咚叮咚地唱下山,就踩出一道深深浅浅的沟壑,曲里拐弯穿过茂密的针叶阔叶自然林,行至山脚一道石塄下,竟弯出一汪碧绿的清水潭。水不断,潭不竭,很自然地就成了林蛙的冬眠栖息地。即使大雪封山,水面结冰,冰下水底的温度也在零上二三度。<br> 大山养人哩!<br> 稠李村刚兴起荒山承包,单老虎就承包了高丽望的这条幽深的沟膛子。单老虎养林蛙。<br> 单老虎养蛙,其实是看蛙护蛙。每年最后一场秋雨时,就是林蛙下山的日子。林蛙下了山,都聚集在清水潭,单老虎就会发一笔财。单老虎在清水潭边的空地上盖了两间小土房,开始雇人护沟,看山的护林人管它叫蛤蟆房。于是,这远离村庄城镇的高丽望,每天都升起人间烟火。<br> 大自然造就了高丽望的绿色生态,有雀鸟鸣唱于树上,林蛙鼓噪于树下,獐狍獾兔徜徉于林间,蓊蓊郁郁的自然林里,松杉柞桦,杨槐楸椴,榆柳槭桃,上百种植物竞相茁壮。单老虎打盹做梦都想着这高丽望,想着如何永远地得到占有这高丽望。<br> 林子更养人哩!<br> 新的林业政策一出台,单老虎就感到时机来了,他要承包这片山林———他为自己产生这个大胆的想法而激动不已。<br> 梦想成真,这需要一个过程步骤,他知道自己的重量和身份,虽然这几年卖蛤蟆油挣了十几万元,但承包高丽望还不够。而且,稠李村里,牛毛镇里藏龙卧虎,竞争对手都有各自不同的实力。<br> 可是必须抢到手,这不光是经济实力的一搏,也是对我单老虎社会势力的一次检验。<br><br>二<br><br> 稠李村的村民委员会主任朱二肥怎么也没想到,单老虎在老鹰砬子摆上了酒宴。朱二肥满身热气蒸腾,大汗淋漓地爬上了砬顶。单老虎和俞木疙瘩正摆开一块塑料布,把烧鸡、烤鸭、蒸鱼、熏肘一一摊开。<br> “单老虎你整什么景呀?摆谱也不能摆到砬子上,你这不是故意折腾我吗?”朱二肥一屁股坐到一墩羊胡子草上,扯起衣襟擦汗。<br> 俞木疙瘩瞅着肥头大耳的朱二肥直乐:“老虎兄弟说,老鹰砬子上的老鹞子成了精,非要捉回家去养活不可。”<br> 俞木疙瘩不叫俞木疙瘩,就像单老虎不叫单老虎,朱二肥不叫朱二肥,俞木疙瘩大名叫俞柏林,是牛毛镇木材加工厂的老板。单老虎不叫单老虎,大名叫单得武,因为在家兄弟排行老五,叫顺嘴了也喊他单老五。自从他腰包里鼓了起来,在牛毛镇上混出点名声,就有人改称他是单老虎。朱二肥兄弟俩,大哥朱尔杰是牛毛镇夹道子煤矿的矿长,凭着大哥的名气,当选为村民委员会主任。村里人喊他朱村长朱村长的,单老虎却一直喊他朱二肥,把大名朱尔乐倒给忘了。朱尔乐几次纠正单老虎对自己的称呼,单老虎就是不改,仍然叫他朱二肥,朱二肥!他说喊朱二肥觉得亲切,嗓子也好受。<br> 那就都叫绰号,成了习惯。<br> 单老虎打开精装的五女山白酒:“来,一人一瓶,四两,先垫垫底儿。”<br> 朱二肥抓起酒瓶晃荡了两下:“真的不是矿泉水呀,这里面还挂瓶呢,是好酒!看来今儿个就要醉到这老鹰嘴里了。”<br> 俞木疙瘩捡了一堆枯干的树枝,点燃了,火苗随风一窜一窜地扬起。又从编织袋里掏出两只林蛙:“就着这烧烤下酒,滋阴润肺,这可是高营养哩!”<br> 朱二肥看一眼单老虎,一边吃着喝着一边问:“老虎你小子有什么事,快点说吧。”<br> 单老虎一听这二肥子开门见山,就把目光扫向砬子下,一片繁茂的葱茏,在阳光的涂抹下,更是生机勃勃:“我想承包这片林子。”<br> 朱二肥多少知道一些单老虎的家底:“那可不是个小数目呀!标价已经涨到了三十多万。”<br> 单老虎很坦率:“所以我才找你来,找俞木疙瘩来,想个辙儿。”<br> “想合伙儿?”朱二肥问。<br> 俞木疙瘩扯下一条蛤蟆腿塞进嘴里:“我赞同合伙儿!不然承包费越争越高,对谁也没好处,反正这高丽望别人谁也别想争去。”<br> 单老虎:“我出十万。”<br> 朱二肥:“我也只有十万可出。不过咱仨合一起,才三十万,这也争不上去呀!”<br> 单老虎:“谁他娘的敢和咱们争,我给他房子点一把火。” <br> 朱二肥:“土匪那一套现在不好使,你今儿个一把火,人家明儿个就破案。”<br> 单老虎:“哎,二肥子你不会去找你大哥呀,他那夹道子矿每年也吃不少立柱架杆呀!”<br> 俞木疙瘩的脑袋可不是榆木疙瘩不开窍,他想得长远:“我看这事不能惊动太多的人。”<br> 单老虎:“我看眼下主要的是把高丽望承包下来。要不咱把密度板厂廉有余拉来入股,不就解决问题了么!他是咱们牛毛镇甚至是咱们县最大的,合法吃木头的专业大户。”<br> 朱二肥:“不行,把他拉进股,咱们木头下山,弄谁的钱?”<br> 俞木疙瘩想的不是立马包下高丽望,而是包下来以后,他最关注的不在于十万二十万,这些年搞地板块,早把钱垛摞起来了:“不到主伐期,咱几个把钱扔进高丽望,猴年马月能下崽儿?”<br> 单老虎的话虽然说得鲁莽,心计还是不少的,这在他们几个三十几岁的哥们里,是被公认的狐狸,而不是老虎。他讥笑俞木疙瘩:“你呀,怎么这么笨?林子到手,有女不愁嫁,就是小姐还有一串嫖客哩!”<br> 俞木疙瘩久经生意场,故意还要激将他:“林业法律可不是闹着玩,哄小孩的,滥砍盗伐的罪名沉甸甸的,咱们谁也担当不起。”<br> 单老虎真正抖起了虎胆:“你个兔子胆!活人能叫尿憋死?对付那些法规咱有的是招儿。再说,咱们三大家族在牛毛镇可都顶着一片星星呢!要人,要钱,要势,不用吹牛,别说一群平头百姓,就是那些头头脑脑的,哪个敢不把咱们放在眼里?”<br> 朱二肥明白了,这小子对高丽望是志在必得呀,于是索性顺水推舟,重在参与:“是啊,所以只要运作好,这两千亩森林就是咱三家的银行金库。”<br> 俞木疙瘩直到这时才慢慢悠悠地开了腔说出了他的打算:“股份的事,我看就咱们三个吧。我出二十万,你俩各十万。”<br> 朱二肥看看单老虎,单老虎看看朱二肥,不增加外人,他多出一个股份,可也不错。三个人不约而同地举起酒瓶, 地撞出了一声脆响:“干!”<br> 不过撞过之后,朱二肥没放下瓶,成功之前就想退路,狡兔还有三个洞呢:“我出这十万元,行!但不能写在我的名头下,就让我大哥尔杰签个字吧。”<br> 这什么意思?俞木疙瘩最先反应过来,笑着骂道:“怕人议论你个村长以权谋私?干脆立个贞洁牌坊吧!”<br> 单老虎也明白了朱二肥的用心:“看来真是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呀!”<br><br>三<br><br> 高丽望沟底的清水潭,把出山的溪水打了个结,而潭边台地上的蛤蟆房,就是进山小路的终点。<br> 潭水由狭窄而渐宽的沟口散漫而出,源源不断地向下流着,流着,就流成了一条丫头河。河水清清澈澈地绕过山隈子,就滋润出一个小山村。三百多户人家沿着河岸零星地散落在七八个沟岔的阳坡上,这里就是稠李村。<br> 俞松林开着警车拉着巴前友来到朱二肥家时,单老虎和俞木疙瘩已站在大门口恭候着。朱二肥听到车声从屋里匆匆跑出来:“贵客临门,喜鹊登枝,今儿个寒舍蓬筚生辉啦!来来,快进屋!”<br> 俞木疙瘩嘻嘻笑着,一边拥着巴站长往屋里走,一边挖苦朱二肥:“这人呐,若是一旦当了官,立马就和从前不一样,形象也高大了,草民的不同。你看二肥子,一张开嘴巴,就文诌诌的,全是见过大场面的词。”<br> 草民的不同,这话是朱二肥竞选时发言说的,语法不通,成了笑话。朱二肥心里介意,表面上却转移了目标,他转脸问俞松林:“你可一直是个大忙人呀,你用了什么招儿把人家巴站长接来的?”<br> “嘿,我熊巴站长说:稠李村的草民举报村长,偷砍了一车松木要往县里运,这事咱管不管?”俞松林也不放过朱二肥,编着瞎话捉弄他。<br> 朱二肥把巴站长按坐到主席座位上:“站长你看看,这哥俩一个大老板有钱,一个大所长有权,合伙儿欺负一个吃不上官饭的老百姓。”<br> “官饭不好吃呀!脱了这身警服,我可当不上这村之长。”俞松林自贬自谦,很有他大哥的说话风格。<br> “承蒙乡里乡亲抬举我,和你们国家干部坐到一块儿,我这是小鱼串进大串上了。”朱二肥坐到巴站长身边,给巴站长点上了一支烟,心里说,自贬几句我也会,不就是要捧捧巴站长么,哄着巴站长给咱办点事。<br> 俞木疙瘩扭头看着巴前友,指着桌子上的盘盘碗碗:“巴站长不管天、管地,不管人,管树,二肥子莫不是要巴站长给设计设计七个碟子八个碗?”<br> 到了这时,巴前友已经明白了几个人的心思,肯定是为高丽望评估的事,朱二肥要讨个底价。那就接着往下唱吧,看看你朱二肥怎么演:“警车押解我到此,看来村长有令,我敢抗旨不遵吗?”<br> 朱二肥开始反击了:“你们几个是不是太不讲究了?我弄了好酒好菜款待诸位,你们总不能目标一致来修理我呀,我先自罚一杯行不行?咱们说正事吧!”<br> 巴前友正想端杯还没端,朱二肥就 地一声碰了杯,之后一仰脖颈咕噜咕噜喝了下去,抹了一把嘴角:“三两!行了吧?”<br> 俞松林常年穿着一身林业警察服装,走到哪里都觉得威风到哪里,总是能显示出自己的与众不同。他坐在桌前,还没喝酒就解开了两道扣,敞开衣领:“二肥,是不是要评估高丽望那两千亩林子?”<br> 朱二肥故作惊诧:“还是所长信息灵通啊!”<br> 俞松林转过脸来看着巴前友:“站长,能不能先撬个缝儿,露个底儿?”<br> 巴前友笑了:“我还没上山哩!”<br> 俞木疙瘩:“咱牛毛镇哪片林子不在站长心里装着?还用上山丈量?!”<br> 朱二肥心里清楚,村里公开招标的底价是绝对不能预先透露,这就像商业机密,底价之上的竞价,才是村里弄钱的招数,他想巴前友不能说。巴前友确实不能说,这是关系到全体村民的利益,谁说了就会惹得众人骂他八辈祖宗。但朱二肥也确实想知道巴站长给这片林子评估的底价,这直接涉及到他和单老虎、俞木疙瘩的切身利益。不过不能操之过急,他望了一眼单老虎,这小子今儿个可是一反常态,坐在巴前友对面低着头一言不发。朱二肥从酒柜里掏出两瓶高装长颈的五女山冰葡萄酒,给每个杯里都斟满了酒:“来,来,先喝一杯,尝尝,这可是上了国宴的极品。”<br> 单老虎便端杯,忽然抬起头,露出一脸的不屑:“男人能喝这玩艺?软了巴叽水了吧叽的淡!我以为你能上点茅台五粮液呢,来点烈性的!”<br> 来点烈性的?听这语气,说的是酒吗?巴前友虽然不想得罪人,但也不是能吓唬得住的,软的硬的吃得多了,他想把戏继续看下去,看这几个角色怎么玩。“这个酒嘛,据说是五粮液酒厂来的酿酒师造的。你知道这个酿酒师的年薪多少?年薪四十万。”<br> 俞松林一看偏离了主题,忙把话头拦了过来:“二肥,我想承包这片林子。”<br> 俞家哥们有钱,势力的确不小,可是朱二肥不能让两个人一块儿挤进来,一个俞木疙瘩就够了。“我说所长大人,你是吃皇粮的国家公务员,怎么稀罕玩这个?跟一些平头老百姓抢这碗粥?多没面子!”<br> 巴前友想,这是一碗粥?这可是黄金粥!但他听明白了朱二肥的话。这话说得又褒又贬绵里藏针硬着呢,看来他们几个也在明争暗抢呢!俞松林不是白给的茬儿,单老虎也不是省油的灯。<br> 俞木木疙瘩毕竟比俞松林老练得多,一听话音,就咂吧出了话味儿,今儿个的主攻方向是巴前友,怎么说着说着就跑题?他觉得在巴站长面前,要想成事,还应该保持低调姿态:“巴站长,你说我的木材加工厂,若是有一片林子作基地,生产实木地板的成本,是不是一下子就降了下来?”<br> 他没有面对朱二肥单老虎说话,,而是和巴前友讲自己的加工厂,其实是说给二人听的,暗示出三家人的共同目的。巴前友可不是好糊弄的,他要逼着几个人先亮底牌:“我说,你们到底是谁要承包这片林子?”<br> 单老虎突然嘿嘿笑着从俞松林头上摘下警帽,往朱二肥头上一戴,又正了正帽沿:“站长你说呢?”<br> 巴前友瞅了瞅,心里透了亮,他们这是准备联手承包!前几天刘会计说,她大哥放牛看见有几个人在高丽望林子里转悠,怀疑有人要偷木材,现在看来是这几个人在偷着勘测评估。<br> 朱二肥向巴前友介绍说:“这次村里实行竞标承包,标价上不封顶,谁出的钱多就承包给谁。这是全体村民大会确定的方案,由村民委的委员们共同监管。但是标价的底线,是由林业站来确定。”<br> 朱二肥咬住村民大会,又咬住林业站,目的就是要表现出公正公平,不能让别人说村长背地里操纵。可是巴前友一副不明事理的样子,夹菜呷酒,就是不吱声,整个客厅一时冷了场,出现了僵局。<br> “二表哥来了!我一看见警车就知道你过来了!”随着大声豪气的说话声,李二愣子推门进了村长的客厅。“哎哟哇!大表哥也来了,巴站长也来了,老虎也来了!你们是不是开会呀?”<br> 巴前友一看又来了一个,知道今晚这台戏可热闹了,不知这又是个什么角色。朱二肥喊媳妇又摆上了一套碗筷:“你个愣头巴脑的,是不是又来撵饭碗找酒喝?”<br> “你别埋汰哥们好不好?我什么时候差过一顿酒喝?”李二愣子拿眼睛瞥了一下俞松林:“我从前一见警车就毛神,现在一见着就觉得很亲,因为把方向盘的是我二表哥呀!”<br> 李二愣子的确愣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借着表哥的身份给自己提了提神气,然后就坐下给自己斟上了满满一杯,这时再说话,已是转守为攻了:“二肥哥你说我够不够意思?选村长时我给你跑了多少道,拉了多少票?嘁!”<br> 朱二肥脸上有些挂不住,表情不悦地接过话头:“你小子亏了吗?争取过来一个选民,你就来掏两瓶五女山,争取一个就来掏两瓶,那五六箱好酒全让你给掏跑了,你还有脸说道?”<br> 俞木疙瘩把筷子重重地放到桌子上,眉头皱皱地给自己点燃了一支烟:“你唬了吧叽地怎么说话呢?你以为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一村之长,是你调侃的吗?别给点脸就往鼻子上抓!”<br> “行行,我不说了还不行吗?我喝酒,你们唠你们的嗑。”<br> 俞松林瞅了瞅李二愣子,又瞅了瞅俞木疙瘩,扭头问巴前友:“让二愣子顶我的名义,和他们一起包这片林子,你看行不行?”<br> 单老虎和朱二肥同时愣怔了一下,俞家哥们贪婪的胃口太大了,核计妥了的事怎么又蹦出了个第四个人?朱二肥立即下了狠心,既然你哥俩都想得手,那就别怪我涨高承包的标价,他瞅着巴前友说:“巴站长,这事林业站还得好好给评估一下,做出底价,你这是权威部门。”<br><br>四<br><br> 早晨,单老虎来到林业站,连个采伐清场的书面申请也没带,直接了当地向巴前友提出了口头申请,仿佛布置工作似的:“高丽望林子需要清场栽红松苗,你们去给设计一下。”<br> 巴前友听了心里就不舒服,好像他单老虎是林业站站长,吩咐自己属下的职员。不过巴站长不想表现出来,不计较这些,这个涵养已是砺练出来了。他想起一句话:穷人乍富,挺胸腆肚;小人得志,頣指气使。因此他只是笑笑,平静地说:“明天我们上山看看。”<br> 单老虎隔着办公桌抛过来一条玉溪烟:“巴站长若是以为我贿赂官员,你就把它扔窗外去。这是给大伙儿的一点小意思,吧嗒吧嗒嘴儿的。”</FONT></P>: C, w h! _ M( k1 ?$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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