锢炉王作者：王忠杰《第六期》

五女山文艺 · 发表于 2006-6-12 12:2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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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伪满那阵儿，有个锢炉匠挑着担子来到桓仁的元宝屯儿。他三十来岁，身穿靛染的蓝色家织布衣裳，脚登厚底儿高帮煞鞋。他手艺好，又姓王，人们叫他锢炉王。锢炉王除在本村锔锅碗缸盆外，还经常去山前岭后、十里八村。有时出去两三天回来一次。回来后住在村后的老武家，吃饭交饭钱。 老武家两口子过日子。男人近四十岁，勤劳俭朴、憨厚和善，只是墩矮相丑，像古戏中的武大郎，人们叫他“武大”。说也巧，他媳妇姓潘，苗条俊俏、柔情似水，活像潘金莲转世，人们叫她“金莲嫂子”。她与潘金莲虽外貌像似其实质不同，作风端正、夫妻恩爱，家境虽贫苦，过得倒也和睦舒心。可是好景不长，自从何老八当上屯长后，本来就地痞流氓的他，这回有权有势，又仰仗日本人撑腰，真是扬手是天哈手是地，叫你扁了不敢圆，说谁“通匪”就抓谁去喂狼狗。村里的俊姑娘俏媳妇没有他不作践的，金莲嫂子自然成了他的玩儿物。起初是暗来暗往，后来是明铺明盖。金莲嫂子满心憎恶，怎奈丈夫无能，自己又软弱无助，不得不违心顺从。她也想过死，但又牵挂可怜的丈夫和年迈的父母，只好咽泪活下来。武大更是如煎似熬，忍气吞声度日如年。锢炉王住进武家后，碍了何屯长的方便，武大夫妻稍有往日的安祥。 一天，锢炉王在村前大柳树下做活，众人围上卖呆儿。锢炉王动作娴熟利落，锔过的锅碗缸盆看不出有锔钉模样，倒像精雕细刻的花纹，人们无不佩服赞叹。这时，何屯长拄着文明棍儿迈着方步走来，随同的朱龙朱虎左右护身保驾。朱姓兄弟是本村财主朱二爷的儿子，平时喜好舞枪弄棒、打拳飞脚，自称“武秀才”。眼下抗联活动频繁、神出鬼没，常有鬼子和汉奸被明杀暗惩，何屯长为了自身安全，出门时带领朱龙朱虎保镖。朱龙朱虎也愿为何屯长效劳，仗其权势可以狐假虎威横行乡里。人们见何屯长一伙儿走来，赶快散开让路。 何屯长拿文明棍儿指着锢炉王问：“你就是那个锢炉王吗？” 锢炉王停下手里的活说：“我就是。” “听说你住在武大家，与他媳妇行为不轨。” “何屯长听谁说的？” “别管听谁说的，你个臭锢炉匠胆敢在我这儿胡作非为、伤风败俗，明天痛快给我滚！” “请何屯长容我几天，把这一带的活干利索再走，手艺人就图挣几个钱儿。” “小样，你也配当手艺人？瞧你这活干得龇牙咧嘴，豆腐渣掺屁似的。” “手艺好坏嘴说不行，可以当场试验。” “怎么个试法？” “何屯长别急，稍候请看。” 锢炉王向周围人们拱手抱拳说：“请诸位往后撤一撤，圈儿大人儿薄都来瞧。” 人群往后退了退。何屯长一伙儿站在原地未动，歪头撇嘴地等看究竟，其实是想找碴打架。 锢炉王撸起袖子绾起裤腿儿，把锔过的瓦盆泥钵扣在地上，摆成一溜，像过河的石头桥。人们不知他这是干什么，都聚精会神地观看。接着锢炉王拉开膀子踢踢腿，又做做深呼吸。人们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时地偷眼看看何屯长的表情。 朱龙不耐烦地骂道：“你他妈的玩什么花架子？是卖狗皮膏药吗？” 朱虎随后说：“你小子关公面前耍大刀，待会儿爷爷跟你比试比试。” 锢炉王没理他们，“嗨”地一声踏上“石头桥”，踩着瓦盆泥钵一步一踹，踹得“嘭嘭”山响，这样反复走了几次，那些瓦盆泥钵完好无损。人们一阵嘘声惊讶：别说站上去狠踹，就是轻轻踩上一脚那盆钵也要粉身碎骨的。何屯长一伙儿也都目瞪口呆，暗说：这是轻功。 锢炉王又把一口刚锔过的大铁锅扣在地上，然后拉开架势，手掌高高抬起，又慢慢落下，在锅底上轻轻一拍，只听“哗啦”一响，那铁锅立刻四裂八瓣儿，人们不禁“啊———”地一声。何屯长一伙儿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暗说：这是硬功！ 锢炉王拱手抱拳对众人道歉：“对不起。瓦盆泥钵锔得还好，狠踹不坏。铁锅锔得实在太差，轻轻一拍就碎成这样，丢手艺了。” 这哪里是丢手艺？分明是轻功硬功兼备。从此，村里人对锢炉王刮目相看，何屯长也怕他三分。就因为怕他，才想把他治于死地。何屯长去镇上警察署，向日本指导官山田报告了锢炉王的情况，说他不像江湖艺人，可能是土匪的探子，赶紧把他收拾了。当即，山田派人把锢炉王押到警察署审讯。 山田问：“你的，哪边来？甚么的干活？” 锢炉王说：“柳河镇王家堡子，锢炉匠。” 山田喝道：“大大的撒谎，你的土匪干活。” 锢炉王说：“太君，我的满洲国的良民，家里开个铁匠炉，祖辈以打铁为生。我嫌打铁这活辛苦劳累，改行学了锔缸锔锅。” 山田冷笑道：“哼，不给你点厉害尝尝，你的不会实话的说。” 锢炉王忙说：“太君，我说的全是真话，你不信可派人去调查，如果调查出我有半句假话，别说动刑，就是砍我脑袋也应该。” 山田沉思一会儿，喊道：“来人，他的押下。” 锢炉王被关进警察署的后院牢房。 三天后，山田派去调查的人回来了，言说调查结果与锢炉王讲的一样。锢炉王被释放，但没让他走，留下来教警察和特务们武打。日本人爱摔跤，锢炉王又教日本兵摔跤的套路。什么大背绊儿小背绊儿，大别子小别子，扫蹚腿，得喝乐，经腿翻，兔子蹬鹰等等。不长时间，他与警察特务们处得称兄道弟，与日本兵混得笑模笑样。有人背地骂他汉奸走狗，他听了不以为耻反而为荣，山田对他愈发信任，他也就敢随便起来。警察署大门任意出入，院里院外自由横晃，知道的他是个“教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这里管事的。 何屯长知道锢炉王的情况后，恨自己这步棋走了个错招，不但没将死他，反倒让他扭转棋势抢到先手。更主要的是，再不敢到武大家去占便宜了。既然如此，莫不如将计就计送个空口人情得了，备不住日后还能沾他的光。一天，何屯长以公干为由去了警察署，见到锢炉王先是笑打招呼，接着说：“老弟干得不错呀，得到指导官的器重，日后前途无量。你可别忘了大哥我呀，若不是我在太君面前举荐你，老弟能有今天吗？” 锢炉王也感恩戴德似地说：“我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屯长你就等着吧，看我日后对你如何。” 两个人哈哈对笑起来。 数日后，锢炉王对山田说：“我出来两三个月，想回家看看多病的老母，过不几天一定返回。”山田先是不允，经锢炉王再三央求才算答应，但要他早去早回。 锢炉王临走那天去武大家告别，随后又去找何屯长说：“眼下土匪闹得人心慌慌鸡犬不宁，村村镇镇盘查严紧，我怕路上遇到麻烦受阻，请何屯长开个通行证吧。” 何屯长犹豫了一下，但又想到这个人情不能不送，谁知他日后会出息到什么地步？于是便顺顺当当地给开了。 锢炉王挑着担子上路，武大两口子依依不舍地送行。走出村口踏上山岗，锢炉王说：“二位兄嫂不必远送，我一定会回来的。”分手后，锢炉王没有直接回家，村村寨寨沟沟岔岔串了个遍。由于兜里有张通行证，所到之处畅通无阻，就连禁入的鬼子据点，他也能闯闯进进。 一晃月余，眼下正是香瓜熟了时候。武大种了两亩香瓜换点儿零花钱糊口。这天傍晚，他在村前大柳树下卖瓜。大柳树下是村民们经常集聚的地方，特别是农闲时节，不管是外来耍猴卖药的、牵骆驼相面的、还是唱“蹦蹦”和演扁担戏的，都在这里摆摊儿设场，村里有什么奇闻趣事儿，也在这里宣讲，又从这里传开散去。上回锢炉王踹盆拍锅的表演，就是从这里一阵风似地吹遍全村和山前岭后。武大忙着卖瓜称秤，周围闲人不少，朱虎也在其中。朱虎不问价钱，从筐里抓起个香瓜就吃，边吃边蔑视着武大说：“真是好汉无好妻赖汉娶娇娘，瞧你这损样，倒娶个天仙媳妇。不过，媳妇再好却被别人享用。”说着，把吃剩的多半拉香瓜朝武大头上砸去，“啪”地打在武大的脑门儿上，瓜瓤子顺脸直淌。武大抹把脸，抬头看是朱虎，没敢吱声，继续卖瓜称秤。朱虎接着又说：“敲敲王八盖，让你当鳖醒腔快。前些日子你找个拉帮套的锢炉匠，倚仗他给皇军当教师爷的威势，你也萝卜缨子沾凉水支愣起来，谁也不敢惹你。这回拉帮套的走了，我看你还支愣个鸡巴？”武大被羞辱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看样子有个耗子洞都能钻进去。 围观的人们没有不愤愤不平的，但都敢怒不敢言。有人悄声说：“这要是锢炉王在，非把朱虎打个两头冒稀屎不可。”也有的说：“要是锢炉王在，他姓朱的也不敢哪。”其实，锢炉王就站在人群后边，没挑锢炉担子，是从外地才回来。不知他为什么怕被谁发现似的，拉下草帽沿遮住半张脸。对于刚才的情景他看得一清二楚，听得明明白白，恨得牙根儿发痒，拳头攥出了汗，但他压住火没动手，趁别人不注意转身离去，直奔武大的山坡瓜田。 傍黑。武大卖完香瓜回到瓜田，锢炉王唤着“哥哥”迎上去。两人见面无比欢喜，胜似亲兄奶弟。他俩坐在瓜窝棚里聊过几句之后，锢炉王问起家中近日情况。武大先是不肯真讲，怕他生气上火，怎奈锢炉王再三追问，才不得不实话实说：“从你走后，何屯长又欺侮上门了，把我赶到瓜窝棚过夜，强迫你嫂子陪他欢乐。朱虎也欺人太甚，时常拿我当众戏骂开心。我实在活得窝囊憋屈，真想一死了事。” 锢炉王安慰他说：“哥哥不要伤心，更不能寻短见，我要为你出这口恶气。” 武大问：“怎么个出法？” 锢炉王小声对他说了一阵儿。 武大摇头摆手说：“万万使不得，一旦事情败露，我和你嫂子死也无妨，可你为我们丧了性命实在不值得。” 锢炉王说：“哥哥放心，我不会莽撞行事，没把握不能干那赔本儿的买卖。” 不管武大如何劝阻，锢炉王执意不改，当夜离开瓜田去了村里。 武大心中没底，生怕锢炉王有闪失，撅来三根儿蒿杆儿插在地上当香，摆上香瓜为供果，跪下磕头作揖，两手合什对天祷告，祈求神灵保佑弟弟…… 锢炉王来到武家窗前，听屋内有两人熟睡的声息。一个轻声细喘的是金莲嫂子，另一个呼噜山响的无疑是何屯长。三伏天闷热后窗没关，锢炉王绕到房后，从窗口悄声进入屋内。借助透过窗纸的月光看去，炕上金莲嫂子搭薄被侧卧而眠，何屯长一丝不挂仰躺酣睡。锢炉王怒火满腔，暗暗骂道：杂种！你这条汉奸走狗，我这次回来就是要结果你的性命。接着伸出双手，对扣在何屯长的脖子上，咬牙切齿猛劲一卡，只听“哽”地一声，何屯长伸腿瞪眼儿断了气儿。金莲嫂子被惊醒，发现炕沿边有人，呼地坐起来惊问：“谁？” 锢炉王说：“嫂子，是我。” 金莲嫂子听出是锢炉王，立刻小声说：“兄弟快走，何屯长在这儿。” 锢炉王说：“我把他卡死了。” 金莲嫂子忙穿上衣裳，点亮油灯，见何屯长真是龇牙瞪眼地不喘气了。她说：“兄弟，我对不起俺家你哥……” 锢炉王说：“这不怪你，哥哥对我都说了。” 金莲嫂子问：“死尸怎么办？” 锢炉王说：“我自有处理办法。” 金莲嫂子说：“处理完人赶快远走。前些天鬼子的弹药库被炸了，两个炮楼被端了，山田非常恼火，说是有奸细刺探了情报，不然土匪不能顺利得手。他对你有怀疑，说是等你回来立时捉拿。” 锢炉王问：“你怎么知道这么详细？” 金莲嫂子说：“何屯长今晚说的。他还说等你回来让我去报告，日本人大大有赏。” 锢炉王感激地说：“谢谢嫂子。” 金莲嫂子说：“客气什么，你为民除害，也给我解去心头之恨，应当好好谢你才对。” 两人将何屯长穿戴完毕，锢炉王把他夹在腋下。临走，金莲嫂子嘱咐他说：“千万多加小心，别让他人看见。” 锢炉王身强力壮，夹带的何屯长如死狗一条。他走出房门没去别的地方，拐弯抹角来到朱家大门口，将半软不硬的死尸依靠在门旁大柳树后，顺手拣块碗大的石头隔墙扔进院内，然后躲于不远处观其动静。 朱家四合大院，正房住着朱二爷，东西厢房住着儿子朱龙朱虎。朱二爷人老觉轻，被石头落地的“噗通”声惊醒，以为是小偷跳墙进院行窃，忙起身推开窗户吆喊：“来贼了来贼了，快起来捉贼呀！”片刻，朱虎急三火四跑出屋，大叫大骂在院里四处寻找，却不见人影。朱二爷趴在窗口说：“许是又翻墙逃走了，快追，抓住狠揍！”朱虎应了一声，随手从柴垛抽出根胳膊粗的木棒，拉开大门杀气腾腾冲出去。他前后看看左右撒目，忽见大柳树后有人半蹲半站，非是小偷不可，扬起棒子劈头盖脑打去，只听“梆”地一声，那人应声而倒。朱虎问他是谁？死尸当然不会说话。朱虎上前又踢他两脚，见他仍是不声不响又不动弹，就弯下腰来看看，又伸出巴掌在他嘴上试试，不出气了。心想：怪呀，这人真不经打，一棒子就窝老了。 这时朱二爷走出大门口问：“小偷呢。” 朱虎说：“在这儿，让我打死了。” 朱二爷火了：“混蛋！谁让你打死的？” “你不说是抓住狠揍吗？” “我那是说给小偷听的，把他吓唬跑就得，打死是要吃人命官司的。”</DIV></TD></TR></TABLE>

五女山文艺 · 发表于 2006-6-12 12:3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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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 这夹当远处走来锢炉王。 朱虎问：“谁？” 锢炉王说：“我，锢炉匠。” 朱家父子一听慌恐不安，真是冤家路窄，这事儿让他知道岂不麻烦？但又躲避不及，锢炉王已走了过来。 朱二爷故作镇静地说：“贤侄何时回来的？” 锢炉王说：“刚回来，这不正路过你家门口。” 朱二觉得倒霉，他早不路过晚不路过，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路过。于是说：“贤侄公务在身，想必要早回警察署，不然我定请你到家喝两盅歇息歇息。” 锢炉王说：“谢谢二爷。哎，你们父子深更半夜出来干什么？” 朱家父子吱吱唔唔说不出个子午卯酋。 锢炉王指着树后死尸问：“是谁躺在那里？” 朱家父子知道瞒不过去，便说了实情。 锢炉王“呀”地一声说：“小偷是不犯死罪的，打死要偿命啊。” 朱二爷很会说话：“是呀，贤侄今晚遇上，我们就算碰到贵人了，请帮帮忙吧。” 锢炉王说：“人命关天的大事，我可帮不了。” 朱二爷说：“只要你不往外讲，我们把死尸随便一扔，此事也就一了百了。” 锢炉王心想，如果随便扔掉了事儿我早就扔了，何必送到你这儿？那样做，死尸很快会被发现，明显是他人所害。谁害的？都知道何屯长与金莲嫂子的关系，势必怀疑武大，会给他带来杀头之祸。他虽这么想，还是答应了：“好，这个忙我帮，定守口如瓶。” 朱家父子喜出望外，当即千恩万谢。 锢炉王说：“事不宜迟，早扔早好。” 朱虎正要去搬死尸，锢炉王问：“小偷是谁？” 朱虎说：“龇牙瞪眼的认不出来。” 锢炉王知道，何屯长被卡得面部变形五官移位，当然认他不清。他上前哈腰故意端详，不由惊叫一声：“啊？这不是何屯长吗？” 朱家父子仔细再瞅，果然是他，立刻愣着不动，呆若木鸡，一时哑言无声。 锢炉王说：“何屯长是日本人眼里的红人，打死他就等于挖了皇军的眼珠，这还了得？” 朱家父子顿时瑟瑟发抖。 锢炉王又说：“怪呀，何屯长有权有势，要啥有啥，干什么要来翻墙行窃呢？” 朱家父子也纳闷儿：“是呀，深更半夜的，给他啥东西也不稀罕来拿呀，这是为什么呢？” 锢炉王停了一会儿说：“我看他不是来偷东西，是来偷人，偷女人。” 朱家父子面面相觑，不解地皱着眉头。 锢炉王接着说：“恕我直言。何屯长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特别是贪色如狼。你们经常请他喝酒打牌，肯定跟你家哪个媳妇勾搭成奸，今夜翻墙私通，要不他来干什么？” 朱二爷是村里体面人物，这话对他来说真是奇耻大辱，但又觉得有道理，一时间尴尬得无话可说。朱虎像当头挨了一棒，要比武大被羞辱的滋味儿还要难受。为了脸面，他争辩道：“我媳妇可不是那种人，再说我天天晚上在家，何屯长怎么敢来？” 锢炉王知道朱龙经常外出办事儿，便问：“朱龙在家吗？今晚他怎么没出来？” 朱虎说：“他出门要账去了，不在家。” 锢炉王说：“你看怎样？一定是你嫂子暗中给何屯长传信，今夜他才趁虚而入。” 朱虎没了话说。 朱二爷有肚量，平和地说：“算了，丑了不能俊了，这事儿就别提了，现在处理死尸要紧。” 锢炉王说：“对，丑事家家有不露是好手。反正你们把何屯长也打死了，也算报了仇。” 朱虎刚要去搬尸体，锢炉王拦住说：“慢着，随便扔掉使不得。” 朱二爷问：“为什么？” 锢炉王说：“何屯长一夜失踪，日本人定要四处寻找，一旦发现尸体，又见头部有伤，明显是他人所害。谁害的？何屯长与你家媳妇私通之事不会没人知道，一调查，保证怀疑你们是凶手，到时候还不落个头点地。” 朱虎说：“就不承认，无证无据能把俺们怎样？” 锢炉王说：“日本人的刑具不是吃素的，老虎凳、皮鞭蘸凉水儿、灌煤油，你能宁死不招？如果把朱二爷拉去严刑拷打，这把年纪……” 不等锢炉王说完，朱二爷吓出一头冷汗，忙向锢炉王：“多谢贤侄考虑周全，你看如何是好？” 锢炉王说：“我有妙招，保你朱家太平无事。” 朱二爷说：“那好，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锢炉王说：“我不图重谢，只求朱龙朱虎往后不要欺侮武大。我可有言在先，如对武大稍有得罪，别怪我不仗义。” 朱二爷说：“一定一定。不但不欺，还要多多关照于他，请贤侄放心。” 锢炉王吩咐朱虎说：“背起死尸跟我走，如有人看见，就说家父病重去诊所医治。” 朱虎背起死尸说：“不怕被认出来？” 锢炉王说：“那就请朱二爷把帽子给他戴上。” 朱二爷忙把瓜皮帽摘下扣在死尸头上，挺好，真像朱虎背着生病的老爹。 朱虎问：“往哪去？” 锢炉王说：“你别管，跟我走。” 已经是下半夜。 朱虎跟锢炉王来到何屯长家大门口，锢炉王让他把死尸放下，自己推开虚掩的大门走进院里。他推推房门紧，转身来到窗前，听屋内没有熟睡的声音，知道何屯长老婆正在怄气睡不着。他轻轻敲了两下窗，捏着鼻子勒着细嗓说：“开门哪，我回来了。” 何屯长是齉齉鼻子公鸭嗓，锢炉王学得非常像，连何屯长老婆都没听出来。她憋了多半宿的恼怒这会儿发泄了：“滚你娘个腿儿，去你野妈家就别想死回来！” 锢炉王仍学着何屯长的声音说：“快开门吧，再不开我就去撞死，让你守寡。” 何屯长老婆说：“撞死就撞死，早死早好，你今天死我明天就去嫁汉子。两条腿的蛤蟆没有，两条腿的男人有的是。” 锢炉王没再说话，回身来到大门口，摘下何屯长的瓜皮帽放在地上，抓着他的头发，把脑袋狠狠往门旁柱脚石上一磕，完后小声对朱虎说：“现在需要你出点儿血了。” 朱虎小声问：“出血干什么？” “把血抹在他的脑门儿伤口处，再撒些柱脚石上。快点儿。” “怎样出血？出多少？” “你把自己鼻子砸出血，需要多少砸多少。” “这，这这……” “出点血换来全家安全，你还‘这这’什么？” “自己打自己没打过，下不了手。” “自己没打过我帮你打。” “别打太重，能淌血就行了。” “打轻了淌不出血，打重了你还不肯，算了，这事儿你自个处理吧，我走。” “别走别走，你随便打，我豁出去了。” 锢炉王心里说：你欺侮武大那会儿我想打你没打，这回该补上了。他握紧拳头，掂了掂给朱虎看。朱虎知道他会武功，这拳决不能轻，但又不得不闭上眼睛咧着嘴等着挨打。锢炉王冲朱虎的鼻子猛地来个“通天炮”，打得他一个趔趄差点儿栽倒，顿时鼻口喘血。锢炉王说声“快点儿”，朱虎心领神会，捧把血抹在死尸的脑门儿伤口处，又把鼻子杵到柱脚石上边，任鲜血流淌不止…… 锢炉王说：“这就证明何屯长是自杀，与别人毫无关系，你走吧。” 朱虎谢过锢炉王，拣起瓜皮帽，捂着鼻子一路小跑…… 锢炉王也走了，不知去向。 何屯长老婆竖起耳朵，好长时间没听见窗外有动静，心里犯核计：他又上哪去了？难道真的会去撞死？不能。像他这种人还舍得死？活上千年王八万年龟的岁数也不会满足。再说我赌气骂他几句也是常有的事儿，从没听他说过去死。可又一转念，万一他想不开……唉，不管怎样我去看看。 何屯长老婆来到大门口，月光下见门旁躺着个人。她觉得不妙，忙哈下身子仔细一看，真是何屯长死在那里。她一个腚墩坐在地上，拍手打掌地呜呜啕啕哭起来。哭声惊动左邻右舍，人们跑出来看究竟，问她怎么了？她把刚才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有人上前看看死尸，说：“可不嘛，是撞死的，脑门儿上有伤，柱脚石上还有血。” 何屯长老婆边哭边说：“这可怎么办啊？”…… 人们说：“怎么办？赶紧处理后事吧。” 就在人们忙活何屯长的时候，忽听五里外的镇上枪炮声骤响，接着见火光冲天。大伙儿明白，是抗联夜袭警察署了。 天放亮，战斗结束。 事后，听知情者说，那天夜里，有人飞身翻墙进入警察署院内，撬开后脚门儿，与抗联战士里迎外合，打得守备队和警察们措手不及，鬼哭狼嚎。山田在战斗中丧命，临死喊了一声“锢炉王的”。不知是他危难之时想起锢炉王？还是亲眼看见锢炉王将他击毙？ 日本投降那年，锢炉王回来一次，没挑锢炉担子，腰挎匣枪率领一拨队伍，说是去接收县城的。他还特意去村后看望武大两口子，留下一只军用水壶作纪念。★</DIV></TD></TR></TA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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锢炉王 作者：王忠杰《第六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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