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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 楂 糖 水 作者:村人 《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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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25 11:50:2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短篇小说- T8 T4 E) g, J2 x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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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 f& Z( Q+ [6 F, a     这几天,葛玉芹连续看电视里演的一起遗产继承纠纷案,她看得很投入,完全进入了角色,原告人和被告人一句话一个词语甚至一个姿势一个眼神都牵着她的心。案件很复杂,葛玉芹看得很累,当主持人说明天同一时间继续……的时候,葛玉芹按一下遥控器把电视闭了。葛玉芹感叹了一声,哎,这官司真打不起,还是快做山楂糖水吧。3 t" Q% d' K0 q& q) F) Q' k
    葛玉芹的饭桌上放着两个白搪瓷盆,一个盆里装着洗得干干净净的紫红色的山楂,山楂经水一洗,加上白搪瓷盆一衬,水灵灵红艳艳,谁看了都想吃几个。尽管山楂很酸,但禁不住红艳艳的诱惑。那红艳艳的山楂仿佛颗颗仙果,吃了仙果能成仙成神。葛玉芹特意先洗后切,而不先切后洗,怕清水洗淡了山楂的酸味儿。另一个盆空着,准备装抠出核的山楂。这山楂是葛玉芹秋天从山楂园里拦回来的。吊云山里的山楂园,收完山楂就没人看了,人们就可以进园里摘那些被落下来的山楂。也能从地上捡一些山楂,不过,地上的山楂遭虫子的多。这就拦山楂。吊云山里的女人们,每年秋天都结伴去拦山楂,葛玉芹最爱拦山楂。
2 E6 T, i! i7 i5 _& \: ~2 x    葛玉芹左手拿着山楂,右手拿着水果刀。右手的水果刀轻轻一旋,就把山楂花脐旋下来 了。转了个儿再一旋,就把蒂把儿也旋下来了。然后,把水果刀从山楂中间切下去,就把山楂拦腰切成两瓣,露出来五颗硬硬的山楂核。有时这一瓣上三颗,那一瓣上两颗。有时这一瓣上四颗,那一瓣上一颗。也有时那一瓣上一颗也没有,五颗核全在一个瓣上。葛玉芹用刀尖剜去山楂核,就出来几个小小的坑儿,像梅花瓣似的排列着,两瓣山楂就像两朵梅花。有的山楂肉是粉色的,有的山楂肉是白色的,有的山楂肉是淡青色的。山楂颜色虽然都是紫红色,可是,有的心里却遭虫子了,还有的心里黑了。葛玉芹笑了,别看外表一样,内里却有这么些差别。
- L& ~3 p, ]- {8 U- Z2 \6 h    抠完这些山楂,葛玉芹左手就被山楂染得粉红了,手指肚儿也让水泡皱皱了。, w6 x3 s* f8 T! L# y
    葛玉芹去厨房涮了个铝盆,装了半盆清水,放在电炉子上,合了电闸。然后,把抠好的山楂倒进铝盆里,又拿出一罐白糖,等铝盆里的水热了,就往铝盆里放白糖。
2 `, \" \4 s2 T5 t, }6 U7 ~- t! g    有那么三两瓣山楂开始蠕动了,你碰我,我撞你,开始嬉戏了。不一会儿,就有更多瓣山楂参与了这场游戏,成帮成伙的顶撞起来。又过了一会儿,盆里的山楂都疯狂起来,搅得满盆红彤彤。山楂瓣们上下翻腾,左右跳窜,就像春风吹动一树梅花,整棵花树枝摇花舞,每朵梅花都笑得前仰后合,欢天喜地。6 i: \# Y2 N1 k1 S, B' C4 S
    葛玉芹往山楂水里放了三匙白糖,用勺子搅了一阵,舀起一匙,吹了几口气,尝一尝,葛玉芹眉头一皱,腮帮子都酸得有些疼了。葛玉芹又加上三匙白糖,又搅了一阵,再尝尝,不那么酸了。糖罐里有满罐白糖,但葛玉芹不放了。不是葛玉芹舍不得白糖,是这山楂糖水和平常人喝的不一样。平常人喝的山楂糖水以甜为主,稍少带酸。这山楂糖水却要以酸为主,稍少带甜。如果一次把白糖放多了,就出不来以酸为主的效果,就没法补救了。好比做莱,一次把盐放多了,太咸了。你可以先少放盐,尝一尝,逐渐放盐,直到咸淡适中才行。
5 F* Y8 A; A* w6 c7 }7 `7 a    葛玉芹拿汤匙舀一瓣山楂,尝一尝,山楂煮面了,好闭了电炉子,把铝盆端下来。葛玉芹不敢把山楂煮硬了,怕她姨吃插心了,怕她姨胃里插插拉拉地难受。% T8 O/ w4 v! {9 b% p
    葛玉芹她姨是谁?. r5 p1 O7 \+ @8 y, ^) z
    葛玉芹她姨是莫玉秋。7 T# i% F0 ]: f! N& Z4 a4 J3 C
    今年山桃花开的时候,莫玉秋嫁给了葛玉芹她爸,做了葛玉芹的继母,葛玉芹应该叫妈。但是,葛玉芹不叫妈,连姨也不叫。说是葛玉芹她姨,那也是村里人这么称呼的。葛玉芹在人前说起她继母的时候,指着怀里的儿子称郴郴他姥姥。' }) R3 P& Y. J- [+ q  a. R
    葛玉芹真的没法叫妈,她改不了口。葛玉芹和莫玉秋都属兔,今年都是二十五岁,是光腚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她俩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写作业,一起跳皮筋,好得形影不离。葛玉芹要是穿上白裙子,不出三天,莫玉秋也穿上那样的白裙子。要是莫玉秋穿上件白短袖上衣,不出三天,葛玉芹也穿上那样的白短袖上衣。葛玉芹和莫玉秋一样漂亮,一样伶俐,一样个头。两个人不一样的是葛玉芹有父亲和母亲,莫玉秋没有父亲和母亲,她和哥哥嫂子一起过日子。村里人说你俩投生错了,要是一男一女就好了。你俩为什么都是女的呢?那就拜个干姊妹吧。她俩说,我俩不是干姊妹,我俩是亲姊妹。2 i" b( ]$ }- G. T! i3 N; A0 m$ h
    她们十几岁的时候,有一次葛玉芹和莫玉秋都穿着白裙子去摘桑椹,葛玉芹刚走到桑树下就用两只手拢起了白裙子,眼睛看着树上那些紫红色的桑椹,说秋子,你摘我拿。莫玉秋就摘起了桑椹,葛玉芹拿着搪瓷盆接着。有些高枝上的桑椹莫玉秋就得上树摘;莫玉秋下来的时候,葛玉芹说秋子,你裙子染了一块儿,早知道能染裙子我摘就好了。莫玉秋说,你上来摘也是染你的裙子,咱俩谁的裙子染了还不一样。葛玉芹说,不,染你裙子我心疼。% B, P7 E1 V9 K3 `3 h
    那时,葛玉芹管莫玉秋叫秋子,莫玉秋管葛玉芹叫芹子,两个女孩在秋子芹子的叫声中长成大姑娘了。
) V4 j3 a2 G6 [7 G7 G    村里人都夸葛玉芹长得好,葛玉芹说,长得再好,我爸也不教我。我若是男孩子,把我爸的医术学到手,那有多好,在家里坐着,天天有人来送钱,这医术就是棵摇钱树。
4 V! V% v8 N6 X9 o* E8 L" o    莫玉秋说,更重要的是,为多少病人解除痛苦呀。
4 V) p- x6 c% w7 z9 ?    葛玉芹说,治病不讲价,你要多少他都给。我恨我爸,怎么就把我生成个女的呢?这医术为什么传男不传女呢?- |6 G4 M6 o# `7 e" i7 U
    葛玉芹二十三岁那年腊月结婚了。2 D; M5 ^+ L3 ]- Y: N% d: ^0 k0 Y& q
    莫玉秋二十三岁那年腊月却得了癫痫病。吊云山人把癫痫病叫抽羊勾疯。莫玉秋一犯病就倒在地上打磨磨,嘴里直吐白沫了,把尿也尿在裤子里。这个病让莫玉秋一点防备也没有,有时倒在石头上,有时倒在大道上,有时倒在水沟边,弄得满身泥,有时还碰破了额头。二十三岁,正是姑娘家找婆家的年龄,可是这癫痫病耽误了莫玉秋的婚姻大事。: `, G9 v7 r4 Q- C9 V& Q9 d
    葛玉芹她爸是中医先生,祖传三个绝招:接骨、治中风、治癫痫病。葛先生接骨,骨碴对得一点不错,即使粉碎性骨折,也对得不差分毫,再吃他配的接骨药,不过半年,保你全愈。葛先生治中风,不用刀割,也不针灸,把自己配的灰白色的药面撒在膏药上,用文火烤一烤,贴在脸上,不论嘴眼歪斜得多么厉害,贴完三贴膏药,嘴眼就正过来了。一贴膏药贴二十天,三贴膏药贴六十天,六十天之后,保你全愈。葛先生治癫痫病祖传秘方,患者吃他配制的丸药和汤药,过五个月六个月,病就好了。别看葛先生住在吊云山的小村里,名声却传出吊云山,千八百里的地方都有人进吊云山请葛先生看病。葛先生用自己的医术赢得了声誉,成为吊云山区的神医,有了巨额存款。这三个祖传秘方,传男不传女。葛先生祖太爷传给他太爷,他太爷传给他爷,他爷传给他爸,他爸传给葛先生,到了葛先生这一代,偏偏没有儿子,葛先生只有葛玉芹这么个女儿。
/ @* n+ ]( Z" N1 _3 g7 g! i' N- k    葛先生治好了莫玉秋的癫痫病,就有说媒的了。但男方心里还不太有底,就说等等看看。意思是再观察观察,看她还犯不犯病。3 }8 V- F6 C( O8 e8 i
    这也就是缘份了,就在莫玉秋被人家观察期间,葛玉芹她妈突发脑出血,死了。
9 S0 N6 `7 g) ?. z* a0 \    莫玉秋就嫁给了葛先生。/ N! e. @4 G- J6 s. t+ V5 D
    葛玉芹等待了一春一夏一秋,也可以说葛玉芹探听了一春一夏一秋。前天,葛玉芹她姨对葛玉芹说,她馋酸东西吃了。3 \- s/ _  j" l) e( U3 r
    葛玉芹她姨为自己馋酸东西高兴,酸儿辣女, 她能给葛先生生个儿子了。
' v0 Q1 Z* e0 g7 b. Y    葛玉芹等待的也正是这一天。
, _5 H& X' i( R    葛玉芹把白搪瓷缸儿擦得又白又亮,把山楂糖水装了一搪瓷缸儿,又把铝盆送进了冰箱。葛玉芹往白搪瓷缸儿里加了三个白片儿,用汤匙搅了一会儿,这是什么调料呢?葛玉芹坐下了,等待山楂糖水凉透。* L: |( M9 _# {3 l
    以后每次给她姨送山楂糖水的时候,葛玉芹都要在搪瓷缸儿里加那么三个白片儿,再把山楂糖水热一热,用匙搅一搅。6 c8 O! m2 \2 L- n' Z4 ?
    葛玉芹左手端着白搪瓷缸儿,右手抱着郴郴,走出了家门。
  H& w6 W1 B1 j  O    葛玉芹走到大门口,四下看了看,街上没有一个人影,她就把白搪瓷缸儿放在院墙顶上,等了一会儿。
2 \/ V, q- @/ r2 m6 M* |7 M  J9 r    葛玉芹看见满仓媳妇手里拿个小塑料桶去小卖店,葛玉芹就迎上去。5 t  u0 Q. S# q% n# K; M
    打酒呀?
1 t5 T& x% y, x5 m! X    打酱油。: Y, M8 d; G9 n
    吊云山人习惯把买酒说成打酒,把买酱油说成打酱油。
2 b- D" Q9 p8 y, u- y    葛玉芹大声说,我给郴郴他姥姥送山楂糖水。) l0 u$ |# [- p8 o* h5 q0 _
    满仓媳妇心里说,芹子今天说话嗓门这么高。3 S7 r/ M5 R! p, t
    有了?" _: @7 ~( [2 S& B2 k6 g9 }1 G
    有了。
7 C7 F9 i0 v. H. l0 P0 H; z! Y    满仓媳妇在葛玉芹肩上拍了一下,说你给郴郴他姥姥送点山楂水还显谝。
  H# g4 d$ l& V/ o    葛玉芹说,谁显谝,我是乐的。* x: c; {) R! ^- n
    葛玉芹走进她姨家大门,就大声惊叫,哎呀!我的天神呀,可不得了!正在洋井上压水的葛玉芹她姨急忙撒开手就朝葛玉芹跑过来。洋井,即抽水井。因为是洋鬼子侵占东北时传过来的,吊云山人就叫它洋井。这一喊叫,把东院立冬媳妇都惊动出来了,以为葛先生家出了什么事。葛玉芹拿眼睛瞪着她姨,说你怎么能干这活?我爸也真是,就知道急着上诊所。葛玉芹她姨嗔怪地拍了葛玉芹一巴掌,死鬼呀,都把我吓出汗了。
1 L5 W( s# q" c# U# `& C    葛玉芹把郴郴和白搪瓷缸儿交给她姨,说郴郴和你姥姥去喝山楂糖水吧。其实郴郴还没过生日,不能喝这么酸的山楂水,葛玉芹这么说是让她姨感觉她的一份亲情。葛玉芹又说,我特意煮烂了,都面了,你可劲吃也不会插心的。2 D$ d) H$ t1 g4 R
    葛玉芹一气压了七八桶水,装满了一大缸。! _: S/ E; K' {4 M( J
    葛玉芹抱着郴郴,拿着空白搪瓷缸儿走到院里的时候,立冬媳妇在东院里晾衣服,葛玉芹就大声说,我给你做了一铝盆,明天再给你送,你越多吃我越乐。又说,有什么活我明天来干,可别等我走了你偷着干,自个儿怎么个事不知道呀!' Z. t! H. |5 I; c& q7 Q+ t4 G" U2 O! p- T
    今天的阳光香喷喷的,葛玉芹闻到了那股香味儿。她走到大道上,就唱“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 }1 N2 f' E: A' Y( M    葛玉芹第二天又送来一搪瓷缸儿山楂糖水,正赶上她姨要上苞米仓子拿干萝卜缨。苞米仓子的大柱子上挂着好几串干萝卜缨,这是冬天做小豆腐用的。葛玉芹她姨不好意思地说,我吃五股想六股,又想吃小豆腐。葛玉芹说,我给你做,今晚泡豆子,明早晨推,晌午吃。干萝卜缨我家里有。
6 b  Z$ @7 h2 ?6 F    做小豆腐有说道,豆子磨太细了,小豆腐就面。磨太粗了,小豆腐就渣。干萝卜缨搁多了,小豆腐不香。搁少了,小豆腐不鲜。葛玉芹掌握了这些技术,她做的小豆腐最好吃。
6 [% |' Y: D. ~) u; A  H- h    葛玉芹家里有干萝卜缨,但她顺脚走到满仓媳妇家,和满仓媳妇要了一串干萝卜缨。葛玉芹说郴郴他姥姥想吃小豆腐了,我和你要串干萝卜缨。
0 c! ?) L& Z* X  Y6 h: p    葛玉芹家里有鸡精,但她又去小卖店买一袋鸡精。葛玉芹对小卖店的女人说郴郴他姥姥想吃小豆腐了,我给她加点鸡精,调调味儿,让她多吃点儿。
$ Q2 l8 w+ Q  O& i    第三天中午,葛玉芹她姨吃上了热乎乎香喷喷的小豆腐。又喝了一搪瓷缸儿山楂糖水。* U2 E/ m4 u# l3 Z: _
    第四天上午,葛玉芹给她姨又送来了山楂糖水,又送一方便袋煮好了的干龙须菜。龙须莱是山菜里的珍品,营养高,味道鲜,口感极佳。龙须菜长在云遮雾罩的大山里,它的生长习性有点像山参,喜欢云雾大山的背荫密林。龙须菜非常罕见,极不容易采到。即使采到了,又舍不得吃,龙须菜价格极高。春天的时候,葛玉芹幸运地采到半筐,就当宝贝似的贮藏起来。葛玉芹说,多吃点绿色山莱,别污染了我小弟弟。3 w2 |3 ?  D. Q# |" }9 q4 o
    葛玉芹她姨说,芹子,看我这么能吃酸的这个样,肯定是小子。葛玉芹说,还是你会生,我妈不会生,把我生成个女孩。我爸是个死脑筋,这祖传的医术为什么就传男不传女呢?国家不是说男女都一样么,我生我爸的气。有时我想,等我爸老了我就不养他老。但有时又想,我不养他老,他靠谁呢,就我这么一个女儿。我知道我爸有钱,可是雇外人能有自己女儿贴心吗?这回可好了,我爸有儿子了。又逗怀里的郴郴说,郴郴快长呀,好哄你小舅舅玩儿,听见没有?葛玉芹在郴郴脸蛋上亲了一口。6 K9 d& O$ L( G6 b" b0 o3 w0 {# H
    第五天,葛玉芹来送山楂糖水的时候,葛玉芹她姨在炕上躺着,脸色发白,只是看着葛玉芹,没有笑。
$ ?5 z- x0 e" O' P1 a6 ?    芹子,流了。
( ?6 e. u% v1 r7 e' V& z* j# p    流了?% q4 y9 c- S0 n4 i; x) G
    流了。芹子,流了。
5 \6 h" A/ u6 ?8 \1 G  m' Y    什么时候?& I3 v# x% w1 y% d
    昨天晚上。
/ N1 ]& @" j7 U0 s: i' f) u/ |    你抻着了吗?
! U, n2 ^7 x$ T5 Z. q0 _' P' q    没有。什么感觉也没有,就流了。9 u0 a7 ~+ p& B+ `* d
    肚子疼了吗?
4 O0 `) }8 `3 Q, W) |4 m    什么感觉也没有,就流了。5 M1 F/ p$ l" G$ I& \3 z( g
    葛玉芹她姨的眼泪就下来了,她扯住葛玉芹的手说,芹子,芹子。
, G8 O( v6 @1 U    葛玉芹说,流了就流了,流产也是做月子,我伺候你。
9 `; v$ ?% k3 ~4 d) Y5 _    从这天开始,葛玉芹就伺候月子了。1 t7 ]8 }. q$ u% \
    葛玉芹去小卖店买了尿罐儿,嘱咐她姨不要去外面上厕所,她来倒尿罐儿。  q3 S2 Y+ _7 H8 h. ^3 x- z
    葛玉芹嘱咐她姨,月子里不准看电视。葛玉芹把她姨正在看的琼瑶的书《菟丝花》、《烟雨蒙蒙》、《问斜阳》、《青青河边草》,还有一本《育儿问答》,都收拾起来,嘱咐她姨月子里什么书也不准看。
+ Z6 V8 Z, ]) s    葛玉芹从家里拿来鸡蛋和小米,每天做五顿饭,每顿小米饭五个鸡蛋。+ R; `% o7 K5 M1 ^$ K) B  C
    葛玉芹三天五日就端一大铝盆脏衣服去暖泉里洗,她姨让她在家烧热水洗,她说暖泉长流水洗得干净,还省柴禾。这些日子,暖泉边上三天两头晾着一大片五彩缤纷的衣物,像天上落下来的彩云。褥单、被套、外衣、内衣、枕套、枕巾,还有她姨的裤头、袜子、乳罩,葛玉芹洗得一干二净。厨柜、衣柜、茶几、电视机,还有窗上的玻璃,葛玉芹也擦得干干净净。
! v9 R/ e6 k0 p0 ^    半个月过去了,葛玉芹要给她姨做稍有咸味的菜了,头半个月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姨吃咸东西。) L3 a: d7 P! N
    葛玉芹准备杀鸡。
3 p: }, N/ N& O& p2 ?/ C    葛玉芹找来满仓媳妇,满仓媳妇敢杀鸡。葛玉芹把家里最大的红公鸡抱来杀了,熬了鸡汤。; F3 r( P& P) y/ R4 S0 I* v0 W( Y5 a
    葛玉芹她姨说,我也不下奶,熬鸡汤干什么?3 E4 K9 c" `& n3 I0 t
    葛玉芹说,我是跟电影里学来的,伤病员在老百姓家养伤,都是熬鸡汤喝。鸡汤大补,我给你补一补。
. G- w6 X( F) I5 J9 ]" w    过了几天,葛玉芹去了一趟五里路以外的河口,那里有砸冰捕鱼的,她买了五条大鲫鱼。给她姨做三条红闷鲫鱼,又做了两条清炖鲫鱼。
. i  ~2 h  C2 y9 v9 p, p    快满月的时候,葛玉芹又找满仓媳妇,又杀了一只家里的红公鸡。这次没有熬鸡汤,而是给她姨炖鸡块。葛玉芹说,头一只鸡她姨没吃着肉,都熬了汤。这只鸡全炖上,让她姨吃肉。  v( C5 P; }2 J9 s( I) s+ E
    满月那天,葛玉芹对她姨说,再怀孕,你得吃保胎药,可别再流了。
) t5 A( F/ L3 N1 ~2 R0 @    秋天,葛玉芹又和村里的女人们去山楂园拦山楂了。8 @' ~- Z7 o' V/ d
    入冬以后,葛玉芹她姨又馋酸东西吃了。
/ o" e3 J" C2 }  k    葛玉芹煮了山楂糖水,每天让她姨吃一搪瓷缸儿,当然,葛玉芹每次都要在白搪瓷缸儿里加上三个白片儿。# s0 n$ j" M. o9 M
    葛玉芹把她姨家的活全包下来了。
; C" W. I) J) V  X    葛玉芹她姨要吃酸汤子。! e  B, @) x) r' `
    葛玉芹把拿到手的汤子面又放下了,她去满仓媳妇家借汤子面,葛玉芹知道满仓媳妇家没有汤子面。葛玉芹进门就说,借点汤子面,郴郴他姥姥想吃酸汤子。满仓媳妇说,又来显谝了。: T0 i% c2 Z. ~5 u+ |
    葛玉芹又去老谢家,老谢家媳妇说,咱俩一起推的汤子面,你的吃了啦?葛玉芹说,你的是苞米泡的汤子面,攥出的汤子受吃,又细又柔软还不断条,现在不是讲口感嘛。我的汤子面是  子泡的,比起来就粗些硬些,口感不如你的好。郴郴他姥姥就喜欢吃苞米泡的汤子。) }4 w# [2 R0 b' u- M7 U% t+ [* F
    老谢家媳妇说,你姨怀孕,可把你忙坏了。
) |4 j1 |5 `" A0 ?4 |7 e3 L3 G4 k8 c    葛玉芹说,不是忙坏了,是乐坏了。你没看见供老祖宗的横批写着“本支百世”么,那是祈求本支一脉人世世代代传下去。早先年随便生随便养,都怕断了香火,现在计划生育,不准你养多了,生个儿子多么重要啊。
1 ]/ \; `, C- S/ E8 {) ^9 @    老谢家媳妇说,芹子岁数不大,学问可不浅呢。& q: b; |4 p4 L* ^; p# x
    葛玉芹又去了趟河口,又给她姨做了红烧鲫鱼和清炖鲫鱼。
( C' a$ l9 {9 ^& |/ g    葛玉芹她姨想吃开水炸萝卜片儿蘸鸡蛋酱。4 A( ~& \( r, Q. H- k
    葛玉芹切了一个绿皮萝卜,又切了一个紫红皮萝卜。绿皮萝卜是粉红色的瓤,紫红皮萝卜是绿色的瓤。切去萝卜顶,切去萝卜根,葛玉芹切萝卜根时切得大了些,把白皮那一段全切去了。葛玉芹把两个萝卜都切成两半,再把每半又切成两半,又把八半萝卜切成片儿,萝卜片儿呈扇子形。菜板上堆满了小巧玲珑的红扇子和绿扇子。" F, Q2 }& ?3 Z3 z* Q
    铝锅里的水翻花了。葛玉芹把红萝卜片儿和绿萝卜片儿一起倒进锅里,正翻花的水被点下去了。过了一会儿,红萝卜片儿和绿萝卜片儿被鼓动起来,一眨眼,它们就上下翻腾,无数把红扇子绿扇子上下飞舞,犹如欢庆胜利的秧歌队踩着锣鼓点扭得正欢,红扇子们和绿扇子们扭过来扭过去,载歌载舞。葛玉芹对着这些欢舞的红扇子绿扇子,嘴里哼起了“嗒嗒嘀嘀嗒嗒嘀,嗒嗒嘀嘀嗒嗒嘀,嗒嗒嘀嘀嗒嗒嘀……”,葛玉芹嘴里哼着秧歌调,两腿也走起了秧歌步,胳膊甩动起来,身子扭动起来。1 W5 K  N6 E6 w1 @5 G  X
    第五天早晨葛玉芹她姨又流产了。
, I* I1 G$ l5 t1 p    葛玉芹她姨扯着葛玉芹的手,说我这两次流产就怨你。葛玉芹嗓子里格噔一下,左胸嘭嘭地跳起来,脸也红了。但是,葛玉芹她姨没有注意到葛玉芹这细微的表情。葛玉芹她姨又说,都是你把我娇惯的,这也不让干,那也不让动,哪个女人怀孕有我这么娇,我看越娇越出事。葛玉芹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提到心口的石头才落到心底。6 H8 B9 ~( U$ m' B
    葛玉芹又伺侯了一个月子。5 ]- j/ {0 r$ Z( U
    满月那天,葛玉芹她姨叹了口气,说芹子我做了两个空月子,还成了有功之臣了,你伺侯我整整两个我生个聪明的小弟弟,接续老葛家的香火,而且我爸的医术也传下来了。3 F- H  q) v% L: P2 R: q
    葛玉芹和她姨对第三次怀孕都充满了自信,充满了热切的期盼。) [1 a6 P! b/ X1 C& k4 k
    但是,葛玉芹她姨没有第三次怀孕的机会了。
" M! R- w! n. _3 [9 z9 s    樱桃花盛开的时候,葛玉芹她姨住进了医院,她患的是子宫肌瘤。经过十几天的观察之后,做了子宫切除手术。谁能想到,葛玉芹她姨年纪轻轻的竟得了这个病,真应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句话。; F' C& \* k% j/ u# }& Q2 W6 Z
    葛玉芹把郴郴留给了婆婆,陪她姨住院,日日夜夜护理,端水喂药,接屎接尿,陪她姨叹气,陪她姨流泪。. S& S7 Q1 e" ?9 o' y8 Z' L. ~
    葛玉芹的真心实意,让她姨在心里责怪葛玉芹她爸,你怎么能说再怀孕时芹子给龙肉也不吃呢?我流产和芹子有什么关系!连自己的女儿都怀疑,芹子好心换了驴肝肺。芹子是我最亲的亲人,谁说什么我也不信。' _0 X2 b/ A7 k+ z
    十几天后的一个早晨,葛玉芹扶着她姨到住院部院里的草坪散步,葛玉芹她姨站在一丛樱桃树下,闻到了清新的樱桃叶子味儿。樱桃花落了十几天了,每一朵花心里,都结了一个绿豆粒大的浅绿色小樱桃,被一圈残红包围着。葛玉芹她姨看到这些嫩绿的小樱桃,伤心地哭了。
" [- ~9 {! B  X2 E2 x8 u    葛玉芹一边给她姨擦眼泪一边劝慰,说你别伤心,你要坚强起来,要保重身体。( t3 O% m  ?, J2 s; t2 N+ i! _$ Q& i
    葛玉芹她姨哭得更伤心了,葛玉芹也哭了。
: r  [  t6 O% N  e# n+ Y    葛玉芹一边哭一边说,你来住院那天,我和郴郴他爸就商量好了,把郴郴给你。8 O" M: P% ~+ V& H
    葛玉芹她姨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愣地看着葛玉芹。$ D! p# M& `( a. Y& W! u  S
    葛玉芹说,孙子是儿子生的,外孙子是女儿生的。其实,孙子和外孙子一样,改了姓,改了名,郴郴就是你的孙子。
/ i; `3 M6 d+ ]+ a    葛玉芹她姨说,芹子,这不行,你婆婆那边……。8 r8 A6 i) H. S% S7 V
    葛玉芹说,那边和这边,掂一掂,哪边轻,哪边重,我知道。
  j6 f% h; G3 r3 _& \' a    葛玉芹她姨拽过葛玉芹的一只手,握住了。
. L# |: k9 p' q  G    他们那边,我再给生一个。葛玉芹说得很轻松,再生一个孩子仿佛举手摘一枚樱桃那么容易。
$ u0 f* M  j0 I$ u. @9 U# _  S    葛玉芹把她姨的那只手也紧紧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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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创作谈:
/ _- {4 u( H9 P2 z设置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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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怀孕是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但是,我给这件极其平常的事情设置了危机,它就不平常了。
, _, \: {* e3 X& L5 Z4 n$ X- g1 v    葛玉芹生怕她继母生下儿子,两次给她继母坠胎,要达到继承遗产的目的,这是一种危机。而葛玉芹继母迫不及待的要生个儿子,延续葛家香火,继承祖传医术,这又是一种危机。当她两次流产(她以为是流产)后,又热切企盼第三次怀孕,而葛玉芹最怕她继母第三次怀孕,这两个女人都有危机感。" {# N) S) f. a5 _
    恰在这时出现了一个偶然(法国著名作家巴尔扎克说:偶然,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小说家),葛玉芹继母做了子宫切除手术,再不能怀孕了。那么葛玉芹怎样才能把遗产继承到手呢?危机仍然存在。小说结尾时我让葛玉芹把儿子郴郴给了她继母,改了姓改了名做孙子,这是葛玉芹最后的胜利。
0 ]# f& P8 R3 R    葛玉芹继母的危机消除了,因为葛家事业有了继承人。葛玉芹的危机也消除了,因为她达到了目的。至此,我设置的危机才全部解除。
/ {7 H4 Z0 u" A; b  F" M, t9 ]6 Q    设置危机是小说技巧的一种,它能促进小说情节急剧发展,但不是每一篇小说都要设置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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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 J; ^- U6 z3 r2004年5月14日" x, `  `1 L8 r# e& i7 H

2 }5 ^1 I- ~3 g, E: ]* z) W! v: b责任编辑:江崇生8 T# a: f, q6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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