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 乡 作者：高培智 《第五期》

五女山文艺

<FONT size=4>李老汉的脖子上挂着挺大的一把钥匙，家里人上班前都要嘱咐几句，好好看门啊，千万别到处乱跑啊，别叫小偷偷了咱家的东西啊……他就唉唉唉地答应着，目送他们一个个走了，搬个凳子坐到门口，脸朝着天空望着。他希望能见到一只小鸟飞过，可是，见到的只是蓝蓝的天空上漂浮着的白云或黑云。<BR>      往前看，是高高的楼房，和挨肩擦背来往穿梭的行人。那些不管天高地厚的汽车，扯着尖尖的嗓子大叫着穿绕在来往的行人当中。李茂盛老汉看得很不耐烦，自语道：说我是老年痴呆？我他妈才不呆呢！你们才他妈的呆呢！不呆也叫你们给弄呆了。得出去蹓跶蹓跶，找个亲戚说说话去，烦死了！一大早起来，不是卖豆腐就是卖大饼子的，怪声怪调，闹得耳朵直痒，害得我和谁说个话都听不清。你们一大早起来也瞎叨叨，整天和他们一样地烦我。你们一天到黑不在家，就图自个儿消闲自在，合伙儿整我一个人，哼！我也得出去散散心了！不听你们瞎嚎嚎呢。老汉越想越来气，把门锁上，提上他的木制手杖，往东头走去。看见马路两旁开买卖的门口不是打麻将的就是打扑克的，大小高矮不等的音响可着大嗓门儿、呼嚓呼嚓吼个不停，他举起左手摸了摸耳朵，摇了摇头，火儿更大了，自言自语：这都是怎么了？都这么玩呢？他们就不嫌闹得荒？不闹心？咳！别看了别看了！走吧走吧！别和他们惹什么闲气了！<BR>      他没有目的的往前走着，一会儿来到了郊外。那一大片菜圃和上千亩田字格型的稻田里，有许多人在忙碌着。心情忽然开朗起来，唉！这才是干活儿的人呢，他情不自禁地笑了，年青时这些活儿我都干过，你们这两下子，我还不服哩。<BR>      张泰山上的布谷鸟儿声声相接，此起彼伏，“快快布谷、快快不谷”，李老汉停住脚步，转向张泰山，手搭凉棚往山上看着说，这么好听的鸟唱！在城里一点也听不着啊。再往远走，唱得好听的鸟儿一定更多。于是他提着棍子又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去。走到了腰岭子处二道弯子上，只听嘎地一声，一辆大货车停在他的身旁，一个三十多岁的小伙子从车上跳下来，来到李老汉面前说：李大爷，你这是上哪去？<BR>      李老汉仔细看着小伙子的脸，忽然认出来啦，唉呵，这不是张德礼家的老二吗？你这是干吗去啊？<BR>      我去矿里拉铁粉，你这是上哪？<BR>      咳！我也要到矿里去，那儿有我们家的亲戚，去串个门儿呗。<BR>      这么远走着去怎么能行，快，我扶你上车。<BR>      好好好，正好正好。<BR>      李老汉搭了小伙子的车，不大功夫就到了矿里的小镇上。小镇不大，可是和城里一样差，闹闹哄哄、挤挤插插，烦死人了！亲戚在哪里？哪有什么亲戚？看看山水———旅游旅游呗。顺着小镇的马路往前一直走，慢慢地走出了小镇。过了松蓝，面前出现了那条小路，像条弯弯曲曲的蛇。他忽然想起来了，这条小路，年轻时经常走。那时挑着挑子走乡串户为人家补锅补缸，就在这条山路的那半坡，还遇到了一个受伤的抗联战士，扔下挑子把他背到那坡岭下的一户人家里，给他治伤。那户人家———好像是姓王？好像是！哪个伤员———好象是姓刘？是姓刘！哎，一晃几十年了，那个老王家，也不知还在不在那里住了？那个叫王德友的，是叫王德友，也不知他老两口儿还在不在了。<BR>      他在长满蒿草的小路上，边想边走，还不时的拿着手上的木昆儿拨拨那些蒿草叶子，回想着过去。不知不觉走到了他救伤员的那个地方，四下望望，长叹了口气：咳，路倒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这一路走来，大树没有了，看到的都是些小树棵了。那时这里一抱多粗的柞树有的是，可惜现在没喽。他想着想着既生出了许多的感叹来。这些树要说长可也快，现在不说保护自然吗，再有几年，也都能长那么老粗了。嗯，好好好，反正我是看不着喽，心中随之升起一缕黯然。<BR>      走到了山下，一条山溪拦在面前，他自语道：那时候就有这条小溪，只是没有这么宽，水还是挺深。可现在比那时宽了好几倍，水比那时候浅了也窄了。那些白花花的鹅卵石铺满了两岸，一个挨一个，铺了一地。<BR>      小溪的水约有丈把宽，中间的地方，水很急。水里摆了几块大石头，约有一步远一块，这是山里的石头桥。石头顶面或圆或方，李老汉看着这几块石头想：那时候是用四根松木杆穿在一起，上面用锛子锛了个来面，走人还是很稳当的。这几块大石头，年轻时我不在话下，现在，也未必能难倒我，别看我八十三了，一般的事我还真就不服呢。他试着迈步踏上去，走过了两块，栽栽晃晃好算过到了一半。中间的两块石头跨度稍大了点儿，一步没迈到地方，那只脚踩到了水里去。终归年龄不饶人，他跌倒在了水里。水虽然不深，对于八十几岁的李老汉来说，那可是个难爬的深渊呢。<BR>      手里的棍子他始终不舍得扔，凭着一只手往上爬。水急，加上衣服兜水，搞得他手脚乱蹬乱挠也爬不起来。后来还弄了个脸朝天，嘴闭之不及，已喝了好几口水了，他已被水扯着往下滑出去好几米远，越往下水越深。正在危急关头，一个小伙子老远看到了，慌忙跑过来，两手搂住李老汉的两个胳肢窝，连拖带捞把他弄到了岸上。李老汉咳了几声，竟然幽默地嘿嘿笑了，没欺负过它，它把我给欺负了，跟阎王爷干了一架，没输，嘿嘿嘿，谢谢你呀小伙子。看样子是不行喽，不服老不行啊。年轻那会儿，再宽点儿它也难不住我呀。<BR>      小伙子说：你这个大爷，这是要上哪去呀？怎么就你一个人走呢？多险哪。<BR>      啊，这块儿有我个老熟人，我是来看他的，有几十年没见啦。这个人叫王德友，哦哦是叫王德友，你认识他吗？其实啊，我是想出来溜跶溜跶，不知怎么走着走着，就走这里来了，走这里来也就想起了他。他一边抹着脸上的水，一边轻松地说着。<BR>      小伙子双眼忽地一亮说：那是我的爷爷，你是怎么认识他的？快，到家我给你换换衣服。<BR>      这里原来就你们一家，现在有这么多户啦？变化真大呀！对了，你叫什么来着？<BR>      我叫王金发。<BR>      说着来到了家里，很漂亮的三间瓦房，李老汉说：这是原来的房吗？哦？不对……<BR>      这是老房窝，前些年我把老房拆了重新翻盖的。<BR>      嗯，原来是三间破草房。你爷爷和你奶奶把那个伤员就养在东头那间炕上，我经常来看他。你奶奶把养的几只下蛋的母鸡都杀了，给那个姓刘的伤员熬鸡汤喝了。你爷爷和你奶奶真是大好人啊，他们都比我大几岁，他们现在怎么样？哎，也老啦。<BR>      我爷爷和奶奶都去世了，有二十多年了。那时我还小，他们经常说起这个事。<BR>      哎呀，他们活着有九十？他们比我大十来岁吧。<BR>      小伙子和他说着话，早把他的衣服给换了下来，又给他洗了洗拧干晒上。然后两个人一直唠到天黑，李老汉把和小伙爷爷的事说个没完。<BR>      晚上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唠着嗑儿。电视台播了一则寻人启示，上面有李老汉的照片，脖子上还挂着一把大钥匙。小伙子这时看到李老汉，才明白了，他这是偷着从家里跑出来的。小伙子劝李老汉赶紧睡觉，然后自己先睡着了。<BR>      李老汉怎么也睡不着，自从看了电视上的寻人启示后，翻来覆去想：家里出了什么事了？着火了？还是谁出了车祸了？不能啊，家里用的都是电器，不能着火。出车祸也不能，都上班呢，不能不能。这也不可能，那也不可能，他想得头都木了，眼睛又涩又疼，就是没往自己身上想。一直想到下半夜大约两三点钟，隐隐约约听到外面有动静，忙把小伙叫起来说：“我听到外面有动静，快出去看看，是不是有人来偷牛了？临来时他看到大门外栓着一头大黄牛。<BR>      小伙子急急跳下地猛地出去，果然，牛已被牵出好几十步远了。他抢着铁锹嗷嗷喊着追下去。那个偷牛贼见被发现，撇下老牛自己跑了。<BR>      第二天一大早，小伙子按电视里说的电话联系号码，打了电话。中午，李老汉的儿子李长久雇了一辆小汽车，来到了北岔子大沟里接父亲。他拿出二百块酬谢钱说：”谢谢你救了我父亲，谢谢谢谢！把钱递给小伙子，小伙子说什么也不要。李长久一再给，小伙涨红了脸说：我不是图于你的钱，这事谁遇到谁都能这么干。他心里想道：我救了个老头儿、老头儿救了我的老牛，嘿嘿，有意思！<BR>      李老汉突然问儿子说：哎，你来干什么？<BR>      接你回家，李长久说。<BR>      这时，山上的野鸡和布谷鸟唱了起来。院子里的红公鸡，抻长了脖子，也跟着唱，还有那条老黄牛哞儿哞儿的直叫。<BR>      这又陌生又熟悉的田园生活唤起了老汉的童年遐想，他要上山去玩玩，转身要往山上去，嘴里说：我不走了！这里好！你们回去吧。说着出门往山上走去……</FO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