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注册会员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查看: 3476|回复: 4

手 作者:沙 金 《第三期》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06-3-30 20:27:4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FONT size=4>①公社书记风度地一挥手,锣鼓一齐停下来。敲鼓的苟队长走上前,书记指着皮五七说:“这位是到你们小队插队落户的五七战士皮明同志。”皮明戴着白白的手套,眯缝着眼睛打量着对方。书记又向皮明介绍:“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苟队长。”苟队长主动伸出手来,皮明赶忙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嘴上讪讪地说:“幸会、幸会”。苟队长见皮明不摘白手套就把手伸过来,心说,臭架子还是放不下来,瞧不起我这山沟里人,瞧不起我苟队长,让我来教训教训你!便用力握住皮五七的手狠狠地抖了一抖。就这一握一抖,只见皮五七呲牙咧嘴脸上就冒出虚汗。皮五七感到手像碎了一样钻心地疼,眼前金星直闪。书记随后语重心长地对皮五七说:“你们五七战士到农村插队落户是毛主席的号召,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你响应号召,我们从心里欢迎你!”说着,他扯着苟队长的手给皮明看。那几乎全是没有弹性的手掌,泛黄的茧子镶着白边,一块连着一块像寸草不生的盐碱地。皮五七的心里有些发抖,下意识地扯了一扯手上的白手套。书记问:“怎么样,这就是咱贫下中农的本色,他是咱县的劳模,公社的光荣,你要虚心地向他学习、磨炼思想,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你戴白手套的手多暂磨上厚厚的茧子,那就是向人民交出了一张满意的答卷。”皮五七的脑子嗡嗡作响,书记讲的什么他一句也没听清,只是不住地点头说“是、是”。他完全被苟队长的手给镇住了,他想象自己的手长满厚厚的老茧,一个个眼球在茧花上磨来蹭去是什么样子,他不敢想了,浑身打了个冷颤,不知不觉地自语,太可怕了。书记的一番话使苟队长的脸上泛起了红光。<BR>      书记走了,马车在弯弯山路上叮铃铃作响。苟队长一帮人送皮五七到新宅,“欢迎五七战士到我队插队落户”、“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等几幅大字标语闪现在皮明的眼帘。皮明感到每个字都像一只眼睛在盯着自己,他不知道怎样搬进了新家,也不知道明天等待他的是什么。<BR>      ②小村不大,二十几户人家。靠山根一处新宅,土墙石山,门窗红砖包角,红瓦盖顶,这就是专款专用为皮五七建的新房,在小村里十分抢眼。离它最近的谢寡妇家,茅草屋墙皮脱落,檐头草参差不齐,在高大的新房衬托下显得原始破旧。皮五七翻来覆去一夜没睡,老伴也跟着一夜没合眼,为给皮五七沏茶忙到半夜水也没烧开,烟熏火燎呛得两眼流泪,满脸浑画,皮五七劝老伴,“算了吧,有些习惯得改了。要适应艰苦生活。”听了皮五七的话,老伴的眼泪直流,是呛的还是鼻子发酸可能都有了。长夜难熬,蝉鸣、鸟号、云移、风戾、蚊飞、蝇舞,皮五七闭上眼睛就像躺在荒坡野岭,猛地睁开,看看老伴,四只眼睛对在一起,默默无语。<BR>      天刚放亮,村东头就响起敲犁铧的声音。隐隐约约村人的脚步声说话声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那是村里人到老梨树下听苟队长分工派活。硬实劳力一天可挣十一二分,一般的都是十分工,半拉子、老弱病残只能挣五六分,一套嗑很流行:“分分,小命根,有吃有喝有媳妇”。皮五七懵懵懂懂醒来,浑身不适,穿好衣服,又懵懵懂懂地躺在那里似睡非睡。鸡又叫了,鸟也鸣了,“老皮起来了吗?”门外响起了粗嗓门。皮老伴忙应着,“起来了,谁呀?什么事儿?”推门出去,只见苟队长推一辆手推车,车上躺一个大圆油桶。圆油桶上镶着木板之类的东西,她没看过,随口问道:“这是啥?”“粪车。”她走近前,果然有股骚臭味。皮明已戴上白手套出门,“苟队长进屋坐坐”,皮五七客套着,右手还胀乎乎地疼。“不家了,还得领他们干活去,这粪车是给你的,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天放亮,就挨家挨户收尿去,一天给你七分工,他们干我才给五分。现在就去,现在就去呵!”说完转身走了。七分工是个什么内涵,老俩口全然不知,他俩茫然地看着粪车,呆若木鸡。<BR>      他俩拉着粪车到了谢寡妇门前就不知怎么办了。叫不叫门呢?谢寡妇见他俩呆在她家门口便出来打听,才知道由他俩收尿了。谢寡妇长得十分清秀,是个热心人,她告诉他们怎么收,怎么喊,粪坑在哪,怎么放尿等。见谢寡妇挺直爽,皮老伴趁机讨教烧水做饭一些家务事,谢寡妇一口答应完活后去皮家。<BR>      “收尿了———”皮五七喊得有些南腔北调。老俩口每天一大早戴着手套口罩,从村西头收到村东头。二十多户人家,半拉车粪尿,两个多小时,脏是脏了点,老俩口还适应得了。与其说老俩口干还不如说是皮老伴干,拉车、放尿水、刷粪车统是老伴的事。皮明就是想干,老伴也不让,怕他的手磨坏了。她干得情愿,心里舒坦。收工后,赶紧回家和谢寡妇学家务活,苞面饼  子粥,芸豆锅里烀土豆,吃起来满香满香的。一来二去谢寡妇成了皮家常客,谢寡妇和皮老伴越发近乎,心窝子话就大把大把往外掏,“你才三十多岁,领着两个孩子守寡多暂是头,不如找户人家多少有个依靠”。“谁不想找呀,这些死男人,平时尽想占你便宜,到了真张一个也靠不住。俺男人是学大寨修梯田放炮崩死的,小队一年给补三千分,要是找了人家就不补了,再说俺都结扎了,谁还愿意要?野汉子多得是,想那事找谁他不乐得颠颠的”。两个人一阵子笑,皮五七仍旧在写字台前看他那足球大的眼睛模型,皮老伴朝屋里望了一眼,怕打扰皮五七,两个人来院子柳树下接着侃。“这大热的天,你家皮叔总是戴着白手套,是不是手上受了什么伤?”“哪儿呀,他是怕手磨上茧子。”“打了茧子怕啥,苟队长的手全是死茧子,城里来了艺人专门给他的手照了像,在县里的大专栏上展览呢,都光荣死了。”“熊掌上全是茧子,还是一道名菜呢!”两个人又是一阵子笑。<BR>      话有翅膀,熊掌说传到苟队长耳朵里,他感到异常刺耳。小队会上,他说有人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可根本瞧不起咱大老粗,看自己是一朵花,把我们看成豆腐渣,整天带着白手套和我们贫下中农格格不入……末了又说,你们带头,每天多尿点尿,尿倒他,好好教育教育他,只要多倒尿,每户给加半分工。<BR>      皮五七和老伴早晨照样收尿。可是尿水比往常多得多,还没到村东头,粪桶就满得直溢,车胎也瘪成半气儿了,拉也拉不动,两个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济于事。有人见了只是掩面而笑,也不搭话,也不帮忙,径直走了。太阳升起一杆子高了。薄雾逝去,露珠散尽,树叶才洗浣过,山野郁郁葱葱,连鸟儿的嘀叫都滴着浓绿。老俩口气喘嘘嘘,车轮一动不动,在这良辰美景之中,两人无奈又无奈。还有几户尿水没收呢。皮明百思不得其解,一夜间尿水就多了这许多,总不能都得了糖尿病吧?该不会是什么中毒都脱水了吧?倒尿的人精神着呢,且喜形于色,从来还没像今天这样过。皮明正捉摸着,只见谢寡妇急冲冲走来,她也不说话,驾上辕子,老俩口一左一右,三人一叫劲儿,粪车就吱扭吱扭地动了。回到家里,老俩口不知怎样感激,谢寡妇倒是满不在乎,告诉他们明儿个收到一半便往粪坑送,再回头收那一半。第二天,老俩口照着谢寡妇说的做了,可收了一半粪车就满了,拉是拉不动了,皮老伴只好去求谢寡妇,谢寡妇边走边纳闷,这人的家伙怎么都没管了,咋这么能忒拉。谢寡妇帮着送完第二车,老俩口刷车去了,谢寡妇才回家。<BR>      几天之后,谢寡妇弄明情况,真是又悔又气。后悔自己不该把熊掌说传给别人,到了苟队长的耳朵。气的是苟队长也不是个东西,一句话也值得他弄这馊主意,这不是明摆着熊人吗。谢寡妇要找他算帐。苟队长正赶着车过来了,穿着大裤衩子,其实就是长腿裤子撕去了一节,背心子搂到肚皮上,看见谢寡妇,勒住马车跳下来,“他谢婶,干什么去?”“我就要找你。”说着朝苟队长走去。苟队长讪笑着小声说:“又想我了不是”。“臭美!”一巴掌抡过去,正好抽在苟队长耳根子上,苟队长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耳根子火辣辣地疼,“他婶,我哪惹着你了?”语气里带着讨饶,边说边绕到车的另一侧,见谢寡妇也没追他,便又讪笑着说:“他婶,咱俩谁和谁呀,有话好说,何必大动肝火呢。”“那好,那个熊掌的事就是我说的,不干皮五七的事,明天再看谁往尿里对水,我就把你吃老娘奶的事全都抖落出去,告你一个强奸罪,我不管你什么劳模什么队长,狗屁!”说完,谢寡妇回头走了。苟队长这时才恍然大悟,摸着火辣辣的耳根子,会心地笑了,好像刚才那一耳擂子是一种特殊的奖赏。马车又动了,马铃铛在村头上叮叮当当地哼着。<BR>      谢寡妇径直来到皮五七家,把事情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说了一遍,老俩口听了,怎么也不敢相信会有这等事。二十多户人家能串通一气捉弄一对年过半百的老人,伦理道德上也说不过去。心说,明天看吧。第二天一早,老俩口照常收尿。怪了,尿水果然少了,又回到原来的半车。按理说皮五七该高兴才是,可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越想越不是滋味,一个堂堂的眼科医生,一个知名学者,竟被一帮村人用尿水给愚弄了,苟队长的半拉工分就能买动一群人的心,这是何等的愚昧,人们的良知都哪去了?他又仿佛看见倒尿人的表情,滑稽、可恶,甚至有些可怕。他想起在省城医院工作的场景,每天要做两三个大的眼科手术,患者还得排号预约,他恨不能多生几双手出来。可就这一双手啊,为了这双手,他不抽烟、不喝酒、不吃异味强的食物,生怕这双手发僵、发硬、发抖。人们都说要像爱护眼睛一样爱护什么什么。他为了别人的眼睛必须珍惜这双手,他清醒地知道这双手对他人的眼睛有多重要,为了这双手,老伴几乎承担了所有的家务,子女们每人都会为这双手做医护保健。而如今,这双手只能拉粪车,收尿放尿,还要被人戏弄,被一帮蔑视文化的人用尿水耍戏了,他说不清自己的命运起落,唯觉得非常地悲哀。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吃早饭而是坐在椅子上发呆,心痛如绞,不知不觉落下两行老泪。“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作为在哪呢?难道这双手真得和眼球告别了吗?他和老伴商定,每天给谢寡妇五毛钱,让她帮忙收尿。他要为这双手上下求索。他找到县卫生局,要求到县医院工作,得到的答复是,还需要在乡下锻炼,好好务农,改造思想,才能成为对工农兵有用的人。皮五七招了一头雾水,心里别扭,原来自己现在还不是对工农兵有用处的人。在县里住了一宿,又返回到公社,找到那位送他到大东沟落户的书记,说明来意,书记笑哈哈地说:“你的手长了几层茧子?”皮明下意识地挣挣手套:“我的手不能有茧子。”“那怎么行啊?得虚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向苟队长学习,手上没茧,怎么改造思想,手不能提篮、肩不能担担;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资产阶级小知识分子的东西要不得。回去吧,安心务农。”又是一头雾水。皮五七闷闷不乐,愤然离开公社,他想再去大队医疗站,觉着多此一举,干脆回到家里。每日和老伴照常收尿。</FONT>
 楼主| 发表于 2006-3-30 20:28:36 | 显示全部楼层
<TABLE cellSpacing=0 cellPadding=0 width="100%" border=0>
# ]' J; C$ F' m9 M5 c( g0 c0 Y$ C6 `* \: I: K* ~% O" S
<TR>  I5 r8 o8 c# ?4 f5 V! w. m
<TD ondblclick="showedit('70','24','1','','text','1');" vAlign=top>7 s2 i, M; t: j, y8 r/ x
<DIV><FONT size=4>       ③深秋时节,地里的谷物都已上垛,空旷的田野露出几分苍凉,失去了苞米的稞子像老夫人披散着头发,被风吹得沙沙做响。<br>      皮五七的双鬓又添了几多白发。他正在家里看书,有人通知吃完中午饭到大梨树下开会,家家都得有人参加。皮老伴拿个小板凳早早到了,苟队长数了数人数问,老谢婆子怎么没来?一个中年婆站起来:“俺去找她了,她让俺捎个假,说她在家猫月子。”人们轰然大笑。“严肃点!”苟队长板着脸近乎于吼。人们真的静下来。苟队长把今年收成状况和今冬修梯田架有线广播的打算梗概地说了一遍,又喊二楞子站起来,二楞子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靠着树站起来。二楞子生来白眼珠多,黑眼仁小并斜视朝天,所以人们才叫他二楞子。他父母早逝,兄长拉家北迁,三十大几没娶老婆,半间草房,一铺土炕,人吃饱了虱子不饿。今年种豆子,二楞子捻种,他就稀巴零星地捻,到了地垅头就一脚凳坑儿把豆种埋了,做好记号,晚上再扒回去种口粮田。结果忘了一埯,种子发芽时把地头的石头顶翻,匿豆种的事也自然露馅。苟队长指着二楞子“看看你那熊德行,今年匿豆种我还没找你算帐,昨个你又往家卸牲口料,你他妈的想不想好了?我若把你送到县里就得把你专政了。”二楞子低着头心说:你还往谢寡妇家送两麻袋大米呢。苟队长宣布罚二楞子收尿不给工分,以观后效,同时还得参加生产队劳动。最后讲的是皮五七,不安心务农,接受贫下农再教育,东找西找要进城过安乐生活,一天天戴双白手套,摆个臭架子影响很坏。他问大伙:“谁见过皮五七摘了手套的手?”大伙互相打量着摆头。苟队长接着说:“手就是干活的,一双手成天套着,比大姑娘的脸还金贵,这次小队决定,皮五七参加修梯田小分队,我非让他的手磨出茧子不可……”<br>      皮老伴感到大祸临头,散会后急冲冲地跑回家。皮五七见老伴神色慌张忙问出了什么事。老伴把苟队长的话学了一遍,皮五七感到问题确实严重了。老两口苦思暝想,没有辙,天刚煞黑,就来到苟队长家,小话说了一大堆,也无济于事。苟队长很有姿态地说:“接受我们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就是要你的手打上茧子。”皮五七见没门,老俩口便起身辞别。皮老伴掏出一百块钱,要知道那时乡里红白喜事随礼只有一块钱。“苟队长,听说你儿子要结婚,我们老俩口就这么一点心思,收下吧。”说着就把钱往苟队长手里塞一卷子十元的人民币。“这可不行,这是错误的”。“这是给你儿子结婚用的,又不是给你的,犯什么错误。”“不行、不行,你们这是拉拢腐蚀革命干部,我要开你们的会”。老俩口灰溜溜地回家了。<br>      度夜如年,老俩口煎熬一宿,天总算不情愿地亮了。他们准备去收尿,到了院里才想起来,粪车已被二楞子拉走,两人无奈地回到屋里,老伴烧火做饭,她拨弄着火苗,愁情思绪如灶烟缭绕。皮五七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苟队长那双长满死茧的手由小而大由远而近朝他眼前压来。那手血管隆起,山峦起伏、河流奔涌,劈头盖脸压得他透不过气来,顿时他感到天旋地转天昏地暗,扑嗵一声栽倒在地上。老伴闻声进屋,摇着皮五七惊呼,声声惨烈。皮五七挣开眼睛:“扶我上炕。”皮五七躺在褥子上,老伴为他测血压、看脉膊、听心脏、量体温,除血压略高一点外,其余都正常。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吃饭时,皮五七和老伴商量把祖传字画送给苟队长,这是一幅价值连城的宝物,皮日休《梅花闹雪图》“这是皮家祖传,怎能随意给人呢?”老伴表示不同意。“我要失去了这双手,不能为人医治眼睛,那不就是废人了吗?只要能保住这双手,还有什么舍不得?!字画虽说祖传,固然贵重,可那是身外之物,送就送了吧。”老伴自知拗不过,也就含泪同意了。到了晚上,老俩口来到苟队长家说明来意后,皮五七用颤抖的手像宦官给皇帝呈折子一样把《梅花闹雪图》捧到苟队长眼前,苟接过画轴想打开看看,却找不到开画骨针。皮五七忙替他打开,暗黄的宣纸,几朵梅花,点点飞雪,两行墨字,一方暗红印戳。苟队长看不出个四五六,随意扫了两眼,又递给皮五七:“这是你爷爷画的?”皮五七笑着。“纯粹是封资修黑货,你赶紧收起来,不然我给你撕了。”一听到撕字,老俩口慌忙收拾字画,仓皇而逃。<br>      两人回到家里坐卧不安,仿佛天要塌地要陷,倒是老伴一个主意使得两人心头一亮。他们来到谢寡妇家,谢寡妇盘腿坐在炕上纳鞋底,看样子是给谁家做装老鞋。谢寡妇问明事情原尾后说:“怕他个屁,叫上山你就上山,能干啥你就干点啥,不是讲各尽所能吗?你皮五七就这么大能耐,只要你和大伙处好了,他苟队长是狗屁一个。”皮五七怯怯地问:“就怕他们强制我。”“敢,他要敢动你一根毫毛,你来找我,我叫他跪着给你扶起来”。老俩口千恩万谢,回到家里睡了个一塌糊涂。<br>      ④天渐渐地冷了,还下了场小雪。小队的劳力分两帮,一帮从大队往村里架广播线。今年春节前家家户户要通上有线广播,大人小孩一提起这件事都喜上眉梢。一帮是到东山修梯田,皮五七就是其中的一员。队伍上山了,打眼、放炮、运石头、砌墙、刨树根、翻土、撬石头,皮五七一样也不干,无论苟队长怎么派活,皮五七不发态度不顶撞,就是死活不干。熥饭热菜都有专人,他还是钻进临时窝棚帮着烧水热饭。水开了,他就拿出自家茶叶泡上一壶,挨地方送。他不抽烟,兜里却揣着一盒代代红,谁要抽他还给点上火。苟队长说他不服从分配,不给工分,皮五七就说算义务献工,为学大寨理所应当。苟队长气得哭笑不得,大伙儿却是满高兴,不知是谁还编了一个顺口溜:“皮五七,大好人,茶水消渴烟提神,主动当起好后勤,干起活来真有劲”。苟队长要撵他下山到架线组,大伙儿苦苦讲情弄得苟队长没法,只好做个顺水人情。皮五七到了创业队,每天回家都有了笑容,老伴每天都听他讲创业连的故事,老伴听着就笑,就去买整条的代代红香烟,就说早知道这样,何必给他送礼,幸亏他不识货。<br>      梯田一层层增高,远远看去像楼梯,皮五七看着梯田,远山近岭,小溪河流,碧水环山,枫叶如荼,他第一次由衷感到这大山很美,这山里的人好。中午苟队长吃完饭就下山去了,说是进城购置广播器材去了。队员们磨磨蹭蹭泡蘑菇,瞎话俗事就一套一套地讲,也有发牢骚的,说这东山坡也不陡,不修梯田照样长好苞米,说这是养孩子喂猫白费劲,搞形式给苟队长脸上贴彩等。收工后,皮五七照样给老伴讲创业连故事,讲的乐,听的乐,不知不觉入梦乡。突然,听到敲铜盆声和喊叫声掺杂而起:当、当、当,“抓嫖客、抓嫖客,当、当、当”随着喊声早有好事人披衣出来看热闹,村里的狗也叫成一片。老两口醒了,也没打灯,借着月光扒着门玻璃往外瞧,见没有大事,老两口就又躺下了。刚刚躺下就听得敲门声,皮老伴一惊忙问:“谁呀?”只听说:“开门就知道了。”声音有点沙哑,像苟队长的声。皮五七忙戴上手套,下地打灯开门,果然是苟队长。“你不是去城里了吗?”“嘘———”苟队长示意关掉灯。皮五七关了灯,苟队长接着说没赶上进城的车,便从公社回到村里,想起谢寡妇要捎块的确良布,就到谢家坐坐,也不知哪个小子就敲了铜盆。谢寡妇让我到你家躲一宿,明早天不亮我就赶路进城。老两口一听是谢寡妇旨意,二话没说给苟队长放了行李,让了炕头。<br>      谢寡妇门口聚了大人小孩十好几个,二楞子提着铜盆要走。谢寡妇哪里肯放,拽着二楞子的耳朵往屋里扯,让他翻一翻屋里藏没藏汉子。“寡妇门前敲铜盆,叫我怎么做人哪。”二楞子死活不去,赖在地上像头死猪。谢寡妇又进一步,你若是见着是谁,当着大伙面说出来,我谢寡妇脖子上挂破鞋,天天在村里游街。二楞子干脆跪在那里:“谢嫂子我不是人还不行,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卖呆的人笑了,“短心眼”、“精神病”、“闲着没事捅马蜂窝”。“饶了你行,你得还我一个清白。”“谢嫂子,你说吧,咋着都行。”“今天我也不难为你,从明天开始,你给我挑一个礼拜的水,洗我身上的秽气,洗清我的名声。”二楞子依了,谢寡妇放了手。<br>      隔了两天晚上,谢寡妇门前又热闹起来,二楞子脸上被挠得像鸡血糊糊,谢寡妇一边哭着,一边骂着,一边用烧火棍子往二楞子身上抽。二楞子醉熏熏的似乎还没醒酒,坐在地上抱着脑袋一声不吭。谢寡妇说二楞子晚上挑完了水说回家没饭吃,我可怜他一个光棍,就让他一起凑合着吃一口,他话里话外还要弄点菜,我就炒了盘鸡蛋,烀点花生米,不知二楞子从哪弄了一瓶酒,喝光了酒就拿酒盖脸赖着不走。孩子上西屋睡觉了,他就动手动脚,我劝他回家,他就把我往怀里搂,往炕上按,我不挠他挠谁。说到这儿,谢寡妇又失声大哭起来。围观的人劝谢寡妇别和二楞子一般见识,别哭伤了身子。谢寡妇也就借梯子下楼了。只是二楞子还坐在那里打呼,时不时还笑出声来,嘴角上挂着垂涎。<br>      ⑤新修的梯田上,皮五七提着水壶迎面遇到苟队长:“皮五七,不用一趟一趟地忙,找个地方歇歇不妨。”听了这话,皮五七心里热呼呼的。“谢谢队长,这活做得来。”“谢啥呀,外道了不是,你们城里人,身子骨宣,干不了这活,歇着吧。”说着朝皮五七谦和一笑过去了。望着苟队长的背影,皮五七心说这人还不错吗。自从借宿以后,苟队长对皮五七就真得换了一个人,他觉着皮五七没那么高傲,没有坏心眼,老实巴交的,和大伙和睦相处,对自己也挺尊重,尤其借宿那天晚上讲究。现在,苟队长最希望皮五七能向他提出什么要求,他好体现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情。皮五七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因为他不再为手而担忧了。苟队长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他给皮五七买了个赤脚医生药箱,又让皮五七开单子,买了一些常用药,皮五七挎着药箱就成了创业连随队医生。<br>      眼看着天就上大冻了,修梯田的任务还没完成,苟队长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恨不能一个人变成十个人。大梨树下召开动员大会,口号是“男女老少齐动员,誓让荒山变良田;造地二十亩,大干十五天”。架线组由于线杆和主线基本完工,只剩电线进屋接喇叭了,所以,人员也全都投到创业连里。人们打着红旗,浩浩荡荡朝东山进发。谢寡妇今天也在这队伍之中,她坐在马车上有说有笑戚戚喳喳,她是来帮厨的,因为今天中午要杀两只羊。这对平时看不见肉星的人来说,可是大膳的日子。上学的孩子不上学了,纷纷上山参加会战,苟队长赶着大车,老头老太太、孩子挤了一车。车上一面大旗迎风招展,苟队长赶着赶着心血来潮,情感大发:“长鞭哟,这么一甩,叭叭地响来,我赶起大车,出了庄……”唱着唱着跑调了,跑出九里十八弯,车上的人乐得前仰后合,那两只绑捆的羊也瞪大了眼睛咩妈地叫着。到了山下,车停下来,苟队长让大伙歇歇抽袋烟,等排炮响过再上山。<br>      一股浓烟钻天而起,一声声炮响飞沙走石。苟队长一一数完响声之后,朝鞋底一磕烟锅,“上山”。一帮男女老少呼呼啦啦直奔山上。一会工夫,锤声、钻声、锹声、镐声,叮叮当当响成一片。<br>      正午的太阳晒得石头都有点发痒,临时窝棚里热气腾腾,烟囱上飘着海蓝色的炊烟,一阵轻风吹来,羶香羶香的羊肉味就随着炊烟飘向梯田,侵入修梯田人的鼻孔,人们就停下手里的活等着收工。皮五七提着水壶送水,一个晚生做了个鬼脸向皮讨烟抽,皮就给他一颗,又给点着:“年轻人学抽烟可不好,将来讨不着老婆。”晚生又是一个鬼脸。苟队长的哨子终于响了,人们一窝蜂似的涌向窝棚,一会儿光景,锅里的肉就扫荡一空,下货汤也将供不应求,苟队长忙提了桶水倒进汤锅,看看大伙都忙于吃喝,也没指派谁,索性自己点起火,烧汤。看着大伙喝得汗夹流水,也拿了块骨头啃起来,他觉得,天天吃羊肉比什么主义都强。人们三个一堆,五个一伙,围着石头的、坐在地上的,早有人拿盛酒的丫丫葫芦嗤嗤地过起了酒瘾。皮五七端着饭盒,盒里是谢寡妇为他摘的几块肉枣。皮五七没有吃,他把饭盒用胶皮套好装进兜子,准备带回去和老伴一起吃。他拿起一个碗打了碗汤就饭吃了。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羊肉撑的,有人提议让谢寡妇唱歌,大家一呼百应,谢寡妇正在说笑兴头,也不含糊,整了整衣襟就给大伙唱起来,“远飞的大雁,请您快快飞,捎个信儿到北京,翻身的人儿想念亲人毛主席……”唱得有滋有味,临了还做了一个飞翔动作。大伙鼓掌叫好。<br>      窝棚里的苟队长听着听着长长地叹了口气。<br>      皮五七听了,想起了城里的儿女和那个可爱的孙子,他眼睛湿润了,就朝林子深处走去。<br>      许久,梯田上空还有歌声在飞。<br>      会战还在继续,人却一天比一天少,十天过去了,才修出十亩梯田,人少了,大冻马上就要来临,雨雪天气步步紧逼,苟队长心急如焚。如果真的上了大冻,镐头刨个眼,撬棍捅个点,石头生了根,泥土结成块,那时费工费力干不动活,三个劳力不顶现在的一个,到那时可就毁了。间歇时,他向大伙宣布,只要大伙儿卖力气肯干,每天给加十二分工,也就是说一天可挣两天的工。这一招还真灵,大伙儿的积极性又上来了,撬石头、运土方,叮叮当当砌石墙,干得火热。大伙儿汗流夹背,皮五七有些过意不去了,他拿了把锹,一锹一锹平地整土,这一举动苟队长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苟队长正叫足力气,撬一块足有千八百斤的大块角石,按理说这得两个人干才行,为了抢时间,他顾不得那些,他一次次发力,那石头就一次次翻身,终于到了梯田墙上,苟队长直直腰露出了微笑,微笑里透着自豪。他突然感到眼前发黑,一阵旋晕,就倒在了地上。人们围拢过来,见他鼻孔还流着血,便惊慌地叫魂似地喊着苟队长的名子。皮五七赶了过来,让大伙静一静,大伙就一声不吭,喘气都不敢出声。皮五七拿出听诊器听心脏听肺音、查眼睑、查瞳孔,随后给苟队长打了一针。苟队长苏醒过来时,见大伙围着他,意识到刚才可能发生了什么,他想坐起来,皮五七朝他摆摆手,很职业地说:“你是病人,现在需要休息。”在医生来说,这是很平常一句话了。可在苟队长听起来,感到很威严又很温暖,他乖乖地躺下了。人们把苟队长抬到窝棚的炕上,就又都回去干活了,干得更加起劲,叮叮当当的声音像边钟奏出的古典乐章在山野里回荡。</FONT></DIV></TD></TR>) B9 k; i: p, s4 C
<TR>3 {1 P3 |* _7 j: o, {4 I3 l6 E: C
<TD>
% m$ v; J, m# i- m<DIV></DIV></TD></TR></TABLE><br><br><br>
" Q9 i. X2 j5 ~# I1 ?/ j% f/ L4 ^- V
 楼主| 发表于 2006-3-30 20:33:45 | 显示全部楼层
<P>③深秋时节,地里的谷物都已上垛,空旷的田野露出几分苍凉,失去了苞米的稞子像老夫人披散着头发,被风吹得沙沙做响。<br>       皮五七的双鬓又添了几多白发。他正在家里看书,有人通知吃完中午饭到大梨树下开会,家家都得有人参加。皮老伴拿个小板凳早早到了,苟队长数了数人数问,老谢婆子怎么没来?一个中年婆站起来:“俺去找她了,她让俺捎个假,说她在家猫月子。”人们轰然大笑。“严肃点!”苟队长板着脸近乎于吼。人们真的静下来。苟队长把今年收成状况和今冬修梯田架有线广播的打算梗概地说了一遍,又喊二楞子站起来,二楞子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靠着树站起来。二楞子生来白眼珠多,黑眼仁小并斜视朝天,所以人们才叫他二楞子。他父母早逝,兄长拉家北迁,三十大几没娶老婆,半间草房,一铺土炕,人吃饱了虱子不饿。今年种豆子,二楞子捻种,他就稀巴零星地捻,到了地垅头就一脚凳坑儿把豆种埋了,做好记号,晚上再扒回去种口粮田。结果忘了一埯,种子发芽时把地头的石头顶翻,匿豆种的事也自然露馅。苟队长指着二楞子“看看你那熊德行,今年匿豆种我还没找你算帐,昨个你又往家卸牲口料,你他妈的想不想好了?我若把你送到县里就得把你专政了。”二楞子低着头心说:你还往谢寡妇家送两麻袋大米呢。苟队长宣布罚二楞子收尿不给工分,以观后效,同时还得参加生产队劳动。最后讲的是皮五七,不安心务农,接受贫下农再教育,东找西找要进城过安乐生活,一天天戴双白手套,摆个臭架子影响很坏。他问大伙:“谁见过皮五七摘了手套的手?”大伙互相打量着摆头。苟队长接着说:“手就是干活的,一双手成天套着,比大姑娘的脸还金贵,这次小队决定,皮五七参加修梯田小分队,我非让他的手磨出茧子不可……”<br>       皮老伴感到大祸临头,散会后急冲冲地跑回家。皮五七见老伴神色慌张忙问出了什么事。老伴把苟队长的话学了一遍,皮五七感到问题确实严重了。老两口苦思暝想,没有辙,天刚煞黑,就来到苟队长家,小话说了一大堆,也无济于事。苟队长很有姿态地说:“接受我们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就是要你的手打上茧子。”皮五七见没门,老俩口便起身辞别。皮老伴掏出一百块钱,要知道那时乡里红白喜事随礼只有一块钱。“苟队长,听说你儿子要结婚,我们老俩口就这么一点心思,收下吧。”说着就把钱往苟队长手里塞一卷子十元的人民币。“这可不行,这是错误的”。“这是给你儿子结婚用的,又不是给你的,犯什么错误。”“不行、不行,你们这是拉拢腐蚀革命干部,我要开你们的会”。老俩口灰溜溜地回家了。<br>       度夜如年,老俩口煎熬一宿,天总算不情愿地亮了。他们准备去收尿,到了院里才想起来,粪车已被二楞子拉走,两人无奈地回到屋里,老伴烧火做饭,她拨弄着火苗,愁情思绪如灶烟缭绕。皮五七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苟队长那双长满死茧的手由小而大由远而近朝他眼前压来。那手血管隆起,山峦起伏、河流奔涌,劈头盖脸压得他透不过气来,顿时他感到天旋地转天昏地暗,扑嗵一声栽倒在地上。老伴闻声进屋,摇着皮五七惊呼,声声惨烈。皮五七挣开眼睛:“扶我上炕。”皮五七躺在褥子上,老伴为他测血压、看脉膊、听心脏、量体温,除血压略高一点外,其余都正常。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吃饭时,皮五七和老伴商量把祖传字画送给苟队长,这是一幅价值连城的宝物,皮日休《梅花闹雪图》“这是皮家祖传,怎能随意给人呢?”老伴表示不同意。“我要失去了这双手,不能为人医治眼睛,那不就是废人了吗?只要能保住这双手,还有什么舍不得?!字画虽说祖传,固然贵重,可那是身外之物,送就送了吧。”老伴自知拗不过,也就含泪同意了。到了晚上,老俩口来到苟队长家说明来意后,皮五七用颤抖的手像宦官给皇帝呈折子一样把《梅花闹雪图》捧到苟队长眼前,苟接过画轴想打开看看,却找不到开画骨针。皮五七忙替他打开,暗黄的宣纸,几朵梅花,点点飞雪,两行墨字,一方暗红印戳。苟队长看不出个四五六,随意扫了两眼,又递给皮五七:“这是你爷爷画的?”皮五七笑着。“纯粹是封资修黑货,你赶紧收起来,不然我给你撕了。”一听到撕字,老俩口慌忙收拾字画,仓皇而逃。<br>       两人回到家里坐卧不安,仿佛天要塌地要陷,倒是老伴一个主意使得两人心头一亮。他们来到谢寡妇家,谢寡妇盘腿坐在炕上纳鞋底,看样子是给谁家做装老鞋。谢寡妇问明事情原尾后说:“怕他个屁,叫上山你就上山,能干啥你就干点啥,不是讲各尽所能吗?你皮五七就这么大能耐,只要你和大伙处好了,他苟队长是狗屁一个。”皮五七怯怯地问:“就怕他们强制我。”“敢,他要敢动你一根毫毛,你来找我,我叫他跪着给你扶起来”。老俩口千恩万谢,回到家里睡了个一塌糊涂。<br>      ④天渐渐地冷了,还下了场小雪。小队的劳力分两帮,一帮从大队往村里架广播线。今年春节前家家户户要通上有线广播,大人小孩一提起这件事都喜上眉梢。一帮是到东山修梯田,皮五七就是其中的一员。队伍上山了,打眼、放炮、运石头、砌墙、刨树根、翻土、撬石头,皮五七一样也不干,无论苟队长怎么派活,皮五七不发态度不顶撞,就是死活不干。熥饭热菜都有专人,他还是钻进临时窝棚帮着烧水热饭。水开了,他就拿出自家茶叶泡上一壶,挨地方送。他不抽烟,兜里却揣着一盒代代红,谁要抽他还给点上火。苟队长说他不服从分配,不给工分,皮五七就说算义务献工,为学大寨理所应当。苟队长气得哭笑不得,大伙儿却是满高兴,不知是谁还编了一个顺口溜:“皮五七,大好人,茶水消渴烟提神,主动当起好后勤,干起活来真有劲”。苟队长要撵他下山到架线组,大伙儿苦苦讲情弄得苟队长没法,只好做个顺水人情。皮五七到了创业队,每天回家都有了笑容,老伴每天都听他讲创业连的故事,老伴听着就笑,就去买整条的代代红香烟,就说早知道这样,何必给他送礼,幸亏他不识货。<br>       梯田一层层增高,远远看去像楼梯,皮五七看着梯田,远山近岭,小溪河流,碧水环山,枫叶如荼,他第一次由衷感到这大山很美,这山里的人好。中午苟队长吃完饭就下山去了,说是进城购置广播器材去了。队员们磨磨蹭蹭泡蘑菇,瞎话俗事就一套一套地讲,也有发牢骚的,说这东山坡也不陡,不修梯田照样长好苞米,说这是养孩子喂猫白费劲,搞形式给苟队长脸上贴彩等。收工后,皮五七照样给老伴讲创业连故事,讲的乐,听的乐,不知不觉入梦乡。突然,听到敲铜盆声和喊叫声掺杂而起:当、当、当,“抓嫖客、抓嫖客,当、当、当”随着喊声早有好事人披衣出来看热闹,村里的狗也叫成一片。老两口醒了,也没打灯,借着月光扒着门玻璃往外瞧,见没有大事,老两口就又躺下了。刚刚躺下就听得敲门声,皮老伴一惊忙问:“谁呀?”只听说:“开门就知道了。”声音有点沙哑,像苟队长的声。皮五七忙戴上手套,下地打灯开门,果然是苟队长。“你不是去城里了吗?”“嘘———”苟队长示意关掉灯。皮五七关了灯,苟队长接着说没赶上进城的车,便从公社回到村里,想起谢寡妇要捎块的确良布,就到谢家坐坐,也不知哪个小子就敲了铜盆。谢寡妇让我到你家躲一宿,明早天不亮我就赶路进城。老两口一听是谢寡妇旨意,二话没说给苟队长放了行李,让了炕头。<br>       谢寡妇门口聚了大人小孩十好几个,二楞子提着铜盆要走。谢寡妇哪里肯放,拽着二楞子的耳朵往屋里扯,让他翻一翻屋里藏没藏汉子。“寡妇门前敲铜盆,叫我怎么做人哪。”二楞子死活不去,赖在地上像头死猪。谢寡妇又进一步,你若是见着是谁,当着大伙面说出来,我谢寡妇脖子上挂破鞋,天天在村里游街。二楞子干脆跪在那里:“谢嫂子我不是人还不行,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卖呆的人笑了,“短心眼”、“精神病”、“闲着没事捅马蜂窝”。“饶了你行,你得还我一个清白。”“谢嫂子,你说吧,咋着都行。”“今天我也不难为你,从明天开始,你给我挑一个礼拜的水,洗我身上的秽气,洗清我的名声。”二楞子依了,谢寡妇放了手。<br>       隔了两天晚上,谢寡妇门前又热闹起来,二楞子脸上被挠得像鸡血糊糊,谢寡妇一边哭着,一边骂着,一边用烧火棍子往二楞子身上抽。二楞子醉熏熏的似乎还没醒酒,坐在地上抱着脑袋一声不吭。谢寡妇说二楞子晚上挑完了水说回家没饭吃,我可怜他一个光棍,就让他一起凑合着吃一口,他话里话外还要弄点菜,我就炒了盘鸡蛋,烀点花生米,不知二楞子从哪弄了一瓶酒,喝光了酒就拿酒盖脸赖着不走。孩子上西屋睡觉了,他就动手动脚,我劝他回家,他就把我往怀里搂,往炕上按,我不挠他挠谁。说到这儿,谢寡妇又失声大哭起来。围观的人劝谢寡妇别和二楞子一般见识,别哭伤了身子。谢寡妇也就借梯子下楼了。只是二楞子还坐在那里打呼,时不时还笑出声来,嘴角上挂着垂涎。<br>      ⑤新修的梯田上,皮五七提着水壶迎面遇到苟队长:“皮五七,不用一趟一趟地忙,找个地方歇歇不妨。”听了这话,皮五七心里热呼呼的。“谢谢队长,这活做得来。”“谢啥呀,外道了不是,你们城里人,身子骨宣,干不了这活,歇着吧。”说着朝皮五七谦和一笑过去了。望着苟队长的背影,皮五七心说这人还不错吗。自从借宿以后,苟队长对皮五七就真得换了一个人,他觉着皮五七没那么高傲,没有坏心眼,老实巴交的,和大伙和睦相处,对自己也挺尊重,尤其借宿那天晚上讲究。现在,苟队长最希望皮五七能向他提出什么要求,他好体现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情。皮五七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因为他不再为手而担忧了。苟队长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他给皮五七买了个赤脚医生药箱,又让皮五七开单子,买了一些常用药,皮五七挎着药箱就成了创业连随队医生。<br>       眼看着天就上大冻了,修梯田的任务还没完成,苟队长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恨不能一个人变成十个人。大梨树下召开动员大会,口号是“男女老少齐动员,誓让荒山变良田;造地二十亩,大干十五天”。架线组由于线杆和主线基本完工,只剩电线进屋接喇叭了,所以,人员也全都投到创业连里。人们打着红旗,浩浩荡荡朝东山进发。谢寡妇今天也在这队伍之中,她坐在马车上有说有笑戚戚喳喳,她是来帮厨的,因为今天中午要杀两只羊。这对平时看不见肉星的人来说,可是大膳的日子。上学的孩子不上学了,纷纷上山参加会战,苟队长赶着大车,老头老太太、孩子挤了一车。车上一面大旗迎风招展,苟队长赶着赶着心血来潮,情感大发:“长鞭哟,这么一甩,叭叭地响来,我赶起大车,出了庄……”唱着唱着跑调了,跑出九里十八弯,车上的人乐得前仰后合,那两只绑捆的羊也瞪大了眼睛咩妈地叫着。到了山下,车停下来,苟队长让大伙歇歇抽袋烟,等排炮响过再上山。<br>       一股浓烟钻天而起,一声声炮响飞沙走石。苟队长一一数完响声之后,朝鞋底一磕烟锅,“上山”。一帮男女老少呼呼啦啦直奔山上。一会工夫,锤声、钻声、锹声、镐声,叮叮当当响成一片。<br>       正午的太阳晒得石头都有点发痒,临时窝棚里热气腾腾,烟囱上飘着海蓝色的炊烟,一阵轻风吹来,羶香羶香的羊肉味就随着炊烟飘向梯田,侵入修梯田人的鼻孔,人们就停下手里的活等着收工。皮五七提着水壶送水,一个晚生做了个鬼脸向皮讨烟抽,皮就给他一颗,又给点着:“年轻人学抽烟可不好,将来讨不着老婆。”晚生又是一个鬼脸。苟队长的哨子终于响了,人们一窝蜂似的涌向窝棚,一会儿光景,锅里的肉就扫荡一空,下货汤也将供不应求,苟队长忙提了桶水倒进汤锅,看看大伙都忙于吃喝,也没指派谁,索性自己点起火,烧汤。看着大伙喝得汗夹流水,也拿了块骨头啃起来,他觉得,天天吃羊肉比什么主义都强。人们三个一堆,五个一伙,围着石头的、坐在地上的,早有人拿盛酒的丫丫葫芦嗤嗤地过起了酒瘾。皮五七端着饭盒,盒里是谢寡妇为他摘的几块肉枣。皮五七没有吃,他把饭盒用胶皮套好装进兜子,准备带回去和老伴一起吃。他拿起一个碗打了碗汤就饭吃了。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羊肉撑的,有人提议让谢寡妇唱歌,大家一呼百应,谢寡妇正在说笑兴头,也不含糊,整了整衣襟就给大伙唱起来,“远飞的大雁,请您快快飞,捎个信儿到北京,翻身的人儿想念亲人毛主席……”唱得有滋有味,临了还做了一个飞翔动作。大伙鼓掌叫好。<br>       窝棚里的苟队长听着听着长长地叹了口气。<br>       皮五七听了,想起了城里的儿女和那个可爱的孙子,他眼睛湿润了,就朝林子深处走去。<br>       许久,梯田上空还有歌声在飞。<br>       会战还在继续,人却一天比一天少,十天过去了,才修出十亩梯田,人少了,大冻马上就要来临,雨雪天气步步紧逼,苟队长心急如焚。如果真的上了大冻,镐头刨个眼,撬棍捅个点,石头生了根,泥土结成块,那时费工费力干不动活,三个劳力不顶现在的一个,到那时可就毁了。间歇时,他向大伙宣布,只要大伙儿卖力气肯干,每天给加十二分工,也就是说一天可挣两天的工。这一招还真灵,大伙儿的积极性又上来了,撬石头、运土方,叮叮当当砌石墙,干得火热。大伙儿汗流夹背,皮五七有些过意不去了,他拿了把锹,一锹一锹平地整土,这一举动苟队长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苟队长正叫足力气,撬一块足有千八百斤的大块角石,按理说这得两个人干才行,为了抢时间,他顾不得那些,他一次次发力,那石头就一次次翻身,终于到了梯田墙上,苟队长直直腰露出了微笑,微笑里透着自豪。他突然感到眼前发黑,一阵旋晕,就倒在了地上。人们围拢过来,见他鼻孔还流着血,便惊慌地叫魂似地喊着苟队长的名子。皮五七赶了过来,让大伙静一静,大伙就一声不吭,喘气都不敢出声。皮五七拿出听诊器听心脏听肺音、查眼睑、查瞳孔,随后给苟队长打了一针。苟队长苏醒过来时,见大伙围着他,意识到刚才可能发生了什么,他想坐起来,皮五七朝他摆摆手,很职业地说:“你是病人,现在需要休息。”在医生来说,这是很平常一句话了。可在苟队长听起来,感到很威严又很温暖,他乖乖地躺下了。人们把苟队长抬到窝棚的炕上,就又都回去干活了,干得更加起劲,叮叮当当的声音像边钟奏出的古典乐章在山野里回荡。 <br> </P>8 }- k0 U" @. F0 ~9 _

$ A% W4 b$ m* b0 `+ f
 楼主| 发表于 2006-3-30 20:34:36 | 显示全部楼层
     ⑥苟队长的病在皮五七及时认真的治疗下,在皮老伴的精心护理中很快就康复了。在苟队长有病期间,皮家就成了诊所,皮五七每天检查、开方、买药,还得到修梯田工地上,打针护理的事就交给了老伴。苟队长得的是由于疲劳过度,用力过猛致成大脑缺氧型的旋晕症,需要慢慢养,怕复发。苟队长的鼻子还时常出血,皮五七说鼻孔内毛细血管破裂,不碍大事,他把苟队长的头发剪下来,放在瓷罐里用火爆成碳,碾成细面后摄提少许,吹入鼻孔,再用黄酒冲服,没几次鼻子也不出血了。苟队长要重返创业连被皮五七制止,就邀请皮老两口晚上到家,说要杀鸡酬谢,皮五七死活不应,还是皮老伴做了几道小菜,拿出一瓶泸州老窖来,皮五七是不喝酒的,这酒是在省城时摆在厨柜里的点饰品,有幸随着皮五七上山下乡来到这里,今天派上了用场。苟队长不知这酒贵重,扭盖就要给皮五七斟酒,皮五七拒绝,老伴也苦苦求情,皮五七说,我不干重活,是怕这双手结茧僵硬,不抽烟喝酒是怕手将来哆嗦,一名眼外科医生不珍惜自己的手,因为手不能给患者治病,那无异于犯罪。苟队长望着皮五七心说什么样一双手这般贵重,“那好,你得摘了手套让我看看这双手。”皮五七应了,一双修长的、平滑的、没有一点疤痕茧痂的、细细嫩嫩的手亮在苟队长的眼前,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眨了眨细看,每个指甲都经过精剪细磨,每个指肚都光圆如瓶,他没见过这么美丽的手。他不经意地伸开自己为之骄傲的手,仿佛看见磨细的锄柄、磨亮的镐把、垒垛的石墙、修砌的梯田……仿佛看见皮五七刚插队那天,自己狠狠地握皮五七手的那一幕,他心里难受了,一种强烈的内疚感由然而生,情不自禁地用双手握住皮五七的手,像捧个鸡雏一样,生怕伤着它。<br>      二人对坐,酒碗和茶碗碰到一起。人哪,就是这样,有许许多多过不去,等过去了,回头再看原来就过得去嘛,实际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一时糊涂,一念之差往往是过不去的开始。苟队长和皮五七越喝越亲,越唠越透,乐得皮老伴合不拢嘴,里屋外屋直忙活。苟队长把尿里对水事、怕皮五七瞧不起自己的心理、猛劲握手的细节统统道出来。说心里话实在话是一种坦诚,听心里话实在话是一种享受。苟队长赞赏皮五七的手,贬低自己的手如何粗糙只能干农活时,皮五七说:“你的手是干粗活,我的手是干细活,咱俩的手是狗皮膏药,没有反正。”一句话三人都乐了,乐得很甜。<br>      “我看见皮五七的手了。”苟队长缝人便侃皮五七的手如何如何神奇,摆弄人的眼珠子像摆弄玻璃球一样随意。说得有声有色,如同他亲眼所见一般。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发神奇了,说皮五七的手眨眼之间能把人的两个眼珠摘出来,邪的给校正了,坏的能修好了。这话传到二楞子的耳朵,他可动心了,三十多岁连个老婆都没讨着,不就是这两只眼睛人家相不中吗,要是早讨着老婆生儿育女,自己哪能吊郎当落得今天这副熊样,他下定决心,让皮五七给摆弄摆弄。可怎么去呢?要钱没钱,要东西没东西,哪怕有只老母鸡也行。二楞子还是硬着头皮来到皮家,进了门二话没说就给皮五七跪下了,给皮老两口跪懵了,忙问为什么。二楞子就说:“你要不给我治眼睛,我就跪着不起来,你要给我治好了,我给你们当牛当马当孙子都行。”皮五七弄明白后立刻答应了,扶起二楞子告诉他暂还做不了,因为一些器具还在城里,等春节探家回来后,保证第一个给二楞子做手术,而且全部免费。二楞子听了,一块石头落地,千恩万谢地离开皮家。<br>      创业连完工了,虽然晚了两天,苟队长还是满高兴,家家户户都安上了广播喇叭,喇叭里正放着“我站在虎头山上,迎着朝阳放声歌唱……”苟队长听着就咧嘴笑。会计的算盘珠子拨得劈叭直响,为年底开资分红忙得不亦乐乎,预算十分工要关到八毛钱以上,社员们为此而欢欣喜悦。一场尺八厚的大雪把小村裹得严严实实,今天这家猪叫,明天那家猪嗥,苟队长的儿子也给小村添闹,风风光光地结婚了。这个时节,山里人叫“猫冬”,是庄稼人最自在的时候。<br>      旭日喷薄,白雪皑皑,霞光与白雪映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苟队长赶着马车,车上坐着皮五七老俩口,他们是回省城探家过春节,那三间红瓦房由谢寡妇照看,当然那是苟队长安排的。<br>      耍正月、闹二月,漓漓啦啦到三月,山里人这时忙着串亲戚,会朋友,吃年货,也少不了一帮人围着个大饭碗,掷色子,“眼”、“六”地喊它几嗓子见个输赢,输得耷拉着脑袋,赢家兴高采烈。二月二龙抬头,家家户啃猪头,到了三月啃骨头,黏火勺子也吃空。人们忙忙碌碌地吃着喝着玩着耍着,小姑娘穿着新衣裳,蝴蝶般地这家飞进,那家飞去,给小村带来活性和生机。苟队长想皮五七了,想皮五七的手,想皮老伴沏的茶;谢寡妇想皮五七了,想和皮老伴掏心窝子的快感;二楞子想皮五七了,想皮五七回来给他治眼睛,治好了眼睛怎样会女人,和女人打情骂俏;小村想皮五七了,想他们就是这大东沟的一员。<br>      皮老两口回来,是苟队长赶着马车从公社接回来的。皮家的灯格外地亮,谢寡妇和几个岁数大的老者都过来问长嘘短,二楞子也来了,呆在旮旯里不吭声,那群活性的小蝴蝶也忽儿地飞来了,皮老伴拿出糖块果仁让他们吃,沏好茶水让他们喝,他们就唠,山里的葫芦城里的瓢,三长四短五杂牌,唠个热乎唠个透。人们一帮一帮地散,老两口就一拨一拨地送,最后剩下苟队长和谢寡妇了,老伴拿出一套灰色涤卡套服给苟队长,又拿一大块的确良花布送给谢寡妇,城里正时兴穿这个。老两口在大东沟的家里美美的入梦了。<br>      初春三月,山上点点残雪,红心柳树梢初吐鹅黄,小根菜耐不住性子悄悄破土,果园里露出淡淡新绿,走在田野里,脚下的土地富有弹性地散发着泥土的清香,春意盎然,万类复苏。<br>      ⑦皮五七答应今天给二楞子做手术,二楞子一大早就来到皮家等候,老两口吃完饭,就开始收拾。皮老伴通屋消毒,就连二楞子衣服鞋裤也没放过,皮五七摘了手套给自己的手消毒,有条不紊地给器具消毒。闻听今天给二楞子眼睛做手术,早有人房前屋后扒窗看,苟队长穿着皮五七送的铮新的人民服有模有样地来了,推门就往屋里走,被皮老伴挡在门外,告诉他今天不能进屋。苟队长吃了闭门羹,尴尬地退回来,前后窗溜了一遍,便站在树下掏出烟锅抽起来。<br>      二楞子躺在加高的床上,皮五七给他注射了麻药,是局部麻醉,皮老伴当助手,一会儿递这,一会儿递那,一切都很轻松娴熟。一会儿工夫,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拿出来了”。窗外开始骚动,这时苟队长忘了自己的身份,扒开别人三下五去二挤到前面,瞪大眼睛隔着玻璃朝屋里瞅去。他看见皮五七戴着口罩、眼镜,穿着手术服,一手拿着二楞子的眼珠子,一手摆弄着眼弦。二楞子躺在那里,看样子一点也不痛苦,失去了眼珠的眼窝有个器具撑着,空荡荡的好难看。皮五七摆弄结束,把眼球又按回眼框,撤下器具,又调理二楞子另一只眼睛。不到一个时辰,手术做完了。二楞子眼睛蒙上纱布,绷上了胶皮。皮五七洗手换衣服,又戴上他那双薄薄的白手套。安置好二楞子,皮老伴又忙着收拾器皿,清除杂物。这时,苟队长走进屋来:“皮嫂子,二楞子他一个吃饱了虱子都不饿,村里没人能照顾他,就烦嫂子你多受累了,事后我多给你补工分。”“这说哪去了,你就放心吧,二楞子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什么工分不工分的。”皮老伴一口应下,苟队长转身又对二楞子说:“听到了吗二楞子,等眼睛好了可得好好报答皮五七老两口。”二楞子听了不住点头,“那是,那是,当牛当马、当牛当马”。于是,二楞子成了皮家的一员,吃住在皮家,换药在皮家,皮老伴象照顾儿女一样护理二楞子,喂饭、洗衣服关怀倍至、体贴入微,二楞子心里就偷偷地想哭,这要是自己的亲妈该多好,可惜,自己连个爹妈都不趁。<br>      到了二楞子拆线的日子。苟队长、谢寡妇、老人、孩子男男女女来了一大帮,挤在皮家看热闹。苟队长把大伙儿劝出门去,人们就又挤在窗前。去了纱布拆了线的二楞子对着镜子楞不认识自己,掐一掐脸皮,疼,这才确信,还是自己的脸,镜子里的他笑了,笑出了眼泪,转而呜咽了。<br>      二楞子的眼睛不斜楞了。皮五七的医术神了,皮五七的手更是被说得神乎其神。大东沟的老少爷们相互传着,十里八村的人相互传着,城里城外的人相互传着,大东沟有个皮五七,原来是省城有名的眼外科医生,治斜楞眼、白内障等眼睛疾病手到病除。用苟队长的话说,皮五七就是天老爷派他下凡来给劳苦大众治眼睛的,要不他怎么能有那么一双仙手。各种眼病患者不约而同来到大东沟村,在省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大东沟村随着神医皮五七而大大提高了知名度。外地患者找皮五七看眼睛,当村百姓有个大病小痛的也找皮五七看。皮五七也就顺杆爬柳把当地的中草药小偏方收集成册,再反复研究运用于实践,效果也很不错。乡亲们上地下河顺便采集一些中草药,皮老伴不厌其烦地该晒的晒、该凉的凉、该烘的烘、该炒的炒、该泡的泡,简直成了中草药药剂师。苟队长更会办事,就势来个顺水推舟,以大东沟地处偏僻看病难为由,申请办了一个合作医疗点,赤脚医生自然是皮五七了,公社和县卫生局一路绿灯,畅通无阻。苟队长以皮老伴年岁大为由,让自己的女儿大丫给皮老伴当助手,她也成了医疗点的一员。<br>      合作医疗点的牌子就挂在皮五七家,皮家西屋收拾一新,苟队长以小队名义给医疗点添置八仙桌、病床等一些简陋设施,还通过私人关系为医疗点办出了药物供应卡,解决了麻醉药、止痛镇静药的来源。看病的人源源不断,先是邻村的,再是公社乡镇的,再是城里外地的,皮五七的名声越来越大,公社书记几次来到大东沟村和苟队长商议要调皮五七到公社卫生院,并保证县卫生局方面由他出头,县卫生局也似乎想起皮五七曾口头申请,要求调到县医院眼科病房上班的事,一纸调令下到公社,可皮五七一点反应都没有,不屑一顾,每天只是给病人看病,收费都是按县有关部门规定的,价位不高,医术精尖,病人痛苦少,疗效好。有时病人多了,村里的几户干净人家也要接纳病人,接纳一人,多少工分,苟队长早都做了准数。皮五七和老伴也挣工分,同时还享受津贴补助。在苟队长眼里,皮五七是灵光菩萨,是后腰眼子别纸凿子,做钱的把式。苟队长问皮五七:“你为什么不到县医院挣工资去呢?”皮五七告诉他:“我舍不得大东沟村,舍不得乡亲们,舍不得你苟队长,我已经是大东沟的人了。”苟队长听了,就咧着大嘴笑。 6 B0 f6 H2 n4 f) G2 R3 g

- K0 [. c0 k6 H0 A6 M1 c' M$ `& f) t
 楼主| 发表于 2006-3-30 20:38:45 | 显示全部楼层
     ⑧当时交通不便,只有几趟客车路过公社,从公社下车,七拐八扭要走三十多里路才能走进大东沟村。为了有更多的患者,苟队长可是用尽了心机,最后归结在客车上,他几次跑到县里各路烧香,求神拜佛,生把一个羊群整散卦了。这单位一头,那关系户两头,今天请进来,明天走出去,终于获定只要路面达到乡级公路水准,县交通部门保证直通一班往返客车。苟队长腰板挺得笔直回到村里,在小队播音室里开了个广播动员会,全村老少无不为之兴奋,早有几个年轻人直奔小队部找苟队长请缨。为了早日通车,皮五七向兄弟小队求工,向公社反应请求援工,这是大东沟小队的事,也是沿路周边小队的喜事,能改善公社区域内客运交通状况,自然也是公社的喜事。虽是芒种季节,修路的队伍浩浩荡荡,公社统一指挥,各队分区分段,拓宽路面,降低坡度,修善涵洞,架设木桥,经过一个半月的奋战,县有关部门验收合格,定于七一通车,向党的生日献厚礼。<br>      客车通车剪彩了,各式样的眼病患者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大东沟,小村热闹了,像一潭死水注入了新流。每天都有外地患者慕名而来,由于路途遥远,接受治疗后就要住下来等候拆线,苟队长发现了问题,就把小队部多余的房间翻修一新,装修成客房,谢寡妇家也随之翻修做了食堂,形成了从皮家看病,谢寡妇家吃饭,小队部住宿的一条龙服务的局面,二楞子是这条龙中的勤杂工,挑水劈柴、烧炕接人待物全靠他,哪里忙,他就出现在哪里,他的眼睛就是最有说服力的广告,一天下来腰酸腿疼,可他很愿意干,一是他觉得这是对皮家的报答,再则是能和谢寡妇说长道短,心里痒痒得好受,再则是别人特别是外地人能把他当人看,他心甘情愿。苟队长不管活多忙多累,每天总是要找个机会到皮家坐坐唠上几句,一天没去就像缺了什么,浑身难受,躺下了也得起来,找皮五七下盘象棋,输他一个痛快。他一想起“狗皮膏药”说,心里就像喝了仙酒一样美,觉着皮五七的手有一道神奇的光环,人们才从异处他乡来到大东沟,找他寻求光明。自己结满茧花的手,能使田垄禾苗粗壮,山坡梯田泛绿,拓宽道路,创造明天。他为皮五七的手骄傲,也为自己的手自豪。他现在的想法大了,计算着用医疗点赚的钱,盖一趟大瓦房,把医疗点建得有模有样,挣大把大把的钱,让小队的十分工超过一元钱,走到公社的前列,让村里人都过上城里人的生活。<br>      ⑨七月的小村美不胜收,青藤、绿树、篱笆、稻田碧绿,玉米拔节,架上豆角串串,黄瓜葫芦闹岔,牵牛花沿着墙缝乱爬,太阳初照,炊烟飘缈,一会儿牛群出村,一会儿羊群呢叫,牧羊人清脆的鞭声,在恬静的小村上空轻绕。<br>      皮五七戴着白手套在门前的柳树下划着太极步,一个晚生提着蓝子,蓝子里装着茄子辣椒,还有几根黄瓜,其中一根黄瓜上还系着红绳。按当地习俗,黄瓜、西瓜、香瓜等最先做妞的那个一定要记住,用红布扎好,或是留种或是成熟后给家里的老人吃,留种的叫老元种,吃了的叫开园瓜,要是小孩吃了开园瓜就会肚子疼、做恶梦,园里的瓜就会变苦。“皮爷爷,我爸让我给你送菜。”皮五七唤老伴接了菜,又抓把糖果放在蓝子里交给晚生,皮五七见晚生脸上有几处红疙瘩,问他怎么弄的,晚生顽皮一笑:“没事,蚊子咬的。”便朝家走去,皮五七望着孩子的背影,心里内疚得慌。<br>      当天晚上,苟队长在广播里让大家弄几种草药,越多越好,送到皮五七家待用。第二天草药就一筐一抱地堆了一地,皮老伴一样一样地拾掇,在皮五七的指导下,大丫二楞子就熬起了薰蚊虫药膏,苟队长又在广播里通知大伙儿到皮家取药膏,皮五七讲了用法,大伙儿依照做了,蚊子还真就不上身了。几个下夜网抓鱼的小伙子往日起网时,身上裸露的部位都要被蚊虫打上些记号,疼痛难忍,现在涂上药膏,再也不受蚊虫之苦了。皮五七觉得自己的心像一滴水溶入河流一样,溶入大东沟村人的情感之中,与他们同欢乐、共命运。<br>      每日客车准时进村,病人如期而至,二楞子接站送客,皮五七实施诊治,老伴、大丫配药、打针、护理,病人来了又走,时间过得流水一样快。<br>      转眼,中秋节过了,苟队长开始实施他的计划,一帮人在队点旁挖地基运石头,忙得岗烟起。这时,村里来了一辆白牌照的吉普车径直开到了皮五七家,从车上下来两位军人,在公社书记的陪同下进了皮家,待皮五七处理好病人后,公社书记向他介绍了情况。原来是某省军区首长害了眼疾,四处治疗无效,这才几经周折找到皮五七,要求皮五七要当成一项政治任务来完成。皮五七换好衣服,几个人一起出屋,苟队长一帮人早已放下手里的活围拢过来,皮五七告诉他们:“我去省城给首长看病,不过半个月就回来。”皮五七钻进车里,苟队长拨开人群,吉普车离开了小村。<br>      半月过去了,皮五七还没有回来,那趟新房已经平口了。苟队长想等皮五七回来再上架子,杀猪宰羊好好庆贺一番,等了两天还是不回。苟队长想是等不成了,便上架子挂瓦了,打间壁、吊棚子,皮五七还没回来,苟队长掐着指头算,二十七天了,怎么还不见回,也没有个信。<br>      中午时分,路上驶来两辆军用卡车,由远而近,到了队点工地时,车停下来。皮五七走下车,脚像灌了铅似地一步一步。苟队长看见皮五七,高兴得张开双臂,久别的亲人重逢一样扑过去,把皮五七一下子抱了起来。拥抱过后,苟队长感到气氛不对,他看看卡车,又看看皮五七呆滞的眼神,他似乎明白了。“你要走吗?”皮五七点点头:“我是回来和乡亲们道别的”。“你今天就走吗?”“是的,部队讲雷励风行”。苟队长心里空得没着没落,脑袋膨胀得要炸,眼睛打量着皮五七仿佛打量一个陌生人,“你真的要走吗?”皮五七点头。两人相望,目光刚一接触,却又互相避开,默默无声。时间凝固了,各自听着自己的心跳……突然,苟队长疯了一般朝大梨树跑去,拿起废板镐,敲响了吊在树上的犁铧头,犁铧头就发出撕心裂肺的声响,村里的男女老少从四面八方向大梨树下聚集,苟队长站在一块石头上对大伙儿说:“今天皮五七搬家,大伙儿去帮他装车,为他送行”。<br>      夕阳残照,阴云浓霾,几缕晚霞有气无力地伸向天边。大东沟的男女老少围着皮老两口谁也不肯离去,这家小豆,那家黄米,东家蘑菇干,西家黑木耳,山里人的感情象汩汩山溪汇聚成大河,在皮五七的心中涌流。苟队长对着皮五七指着梯田述说一段;指着果园描绘一段;指着参地憧憬一番;指着新建好的那趟大瓦房,他放下手不说了,觉着什么东西噎住了嗓子,双手用力推开皮五七,“上车走吧、快走吧。”皮五七转过身来想说什么,见苟队长红红的眼角浸着豆大的泪珠,什么也没说,摘去手套撇在地上,把手伸向苟队长,苟队长握住皮五七的手,一股电流涌遍全身,他再也抑制不住了,热泪夺框而出,苟队长哭了,皮五七哭了,送行的父老乡亲哭了,二楞子跪在地上哭成了泪人,皮老伴、谢寡妇、大丫三人粘在一起泣不成声。皮五七扶起二楞子,又扶起老伴,面向父老乡亲,面向那趟新建的大瓦房,面向大东沟的山山水水,深深地鞠了一躬,“我一定回来看望你们。”卡车起动了,满载着山里人的真情消失在弯弯的山路间。<br>      ⑩二十年后,皮五七回来了,是他的儿女捧着他的骨灰盒回来的。安葬在东山的梯田上,和苟队长的坟紧挨着,和他一起落葬的还有一双洁白的手套。# g# ]  \% R4 P
/ B4 F9 @2 }4 _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会员

本版积分规则

QQ|小黑屋|Archiver|五女山家园

GMT+8, 2024-6-2 10:04 , Processed in 0.194855 second(s), 17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4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