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找回密码
 注册会员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查看: 4021|回复: 0

雪 沃 心 原 作者:江心[第九期]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06-8-24 10:13: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TABLE  cellSpacing=0 cellPadding=0 width="100%" border=0>
# s! n' K# a; i% y/ d; l& ?2 G0 ?8 e) T6 C  R1 G1 H
<TR>
0 I1 ]$ H* G& N+ n4 q<TD vAlign=top>* ^) X1 H7 B4 g$ w1 i+ n
<DIV><FONT size=4>    父亲去世以后,我以为故作平淡的母亲一定很孤独,就把母亲接到了沈阳。母亲推开窗,望着成片的楼群,说怎么连一座青山也没有?灰沌沌的一个颜色。我知道母亲心里依然装着家乡的山水呢!母亲第二个不习惯的感觉是上下楼,这五层楼梯登上来,怎么比登山还累?母亲把眼下和过去作比较。我心里默默地寻思,怎样让母亲忘记从前,适应现在。<BR>    我一个频道一个频道地选台调节目,把遥控器给母亲,说没什么事别出门,走丢了我还得写寻人启事。母亲就笑,我坐在屋里就走遍了全国这么些个省市,还能丢到外国去?临上班,我关照母亲,说不管谁来,都不要开门,我回来时自己有钥匙,有急事了就给我打电话。<BR>    单位很忙,每天都有专题稿和节目解说词需要准时无误地撰写出来,而且常常要实地核查,现场采访或翻阅资料,中午胡乱嚼巴一顿就跑回总编室忙活,有时周日也不得休息,根本就抽不出时间陪母亲上街。<BR>    母亲问我,中午在餐厅吃什么?得花多少钱?我说省府餐厅饭菜不贵,就五六块钱。母亲问前天中午你同学来,花多少钱?我说一桌也就百八十元的,不多。母亲皱了眉头,说家乡再来人就领回家吃,连一半花费也用不了。<BR>    这天晚上回家,一进厨房就发现增加了不少内容:盘碗匙筷,马勺铝盆———母亲在楼下商店买回了一大堆厨具餐具。母亲说,往后自己动手做着吃,别把钱都送给饭店。我真有点哭笑不得,中午哪有时间做饭菜呀!可我不能说,只是嗯嗯地答应着,再来人肯定回家吃。我心里知道,母亲心疼钱,总说细水长流,我若不答应,又要挨训。挣钱不容易,花钱像扔柞树叶子,那日子能过好吗?<BR>    终于休了一天假,我和母亲去逛街。到了公园门口,母亲见我去买门票,就问,多少钱?我说两元钱一张。母亲拉着我就走,说逛商店去,商店不要门票。<BR>    走累了,我看见母亲额头汗津津的,招手叫来一辆出租车。母亲问,咱俩坐多少钱?我说十块钱就到南站了,南二市场离这挺远的。母亲指着前面不远处的公汽问,坐那辆车多少钱?我知道母亲的心思,说那车上人多。母亲说人家能挤你就不能挤了?走,坐那辆。<BR>    下了车,母亲忽然想起一件事,你那天接了我电话,十了分钟就赶回来了,是不是坐出租车了?<BR>    我只好承认。母亲说花多少钱?我说十元。母亲算了一笔帐,坐一趟十元,一天两趟二十元,一个月就是六百元,你是个大富翁呀!再加上抽烟喝酒,你说你一个月额外花费多少钱?<BR>    傍晚走回楼下,母亲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自行车修理点,拉着我走过去,问那个师傅,门口这辆旧车卖吗?师傅说:八十元。<BR>    母亲掏出六十元钱,塞到师傅手里,就这些,我买了。母亲给我买了一辆自行车,说你往后上下班就骑它!于是,用母亲的话说,我有了个人的专车。月底,当我把两千元存折交到母亲手上时,母亲笑了,我给你当保管员分文不少,保证一年能攒两万四。<BR>    吃饭的时候,母亲说,电视广告说中街寿衣店开张了,优惠三天,我想去看看。<BR>    我吃惊地看着母亲,母亲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去寿衣店?是要买妆老衣服?我突然把寿衣和死亡联到了一起。我搪塞着,说明儿个还有个外市的采访,等我回来再陪您去。<BR>    母亲看看我,没说什么。很长一段时间母亲没有再提及此事,我也不再吱声,想让母亲渐渐淡忘。<BR>    可是忽然有一天,母亲要回家乡,说这大城市车多,走道胆怯怯的;楼多,连个青山绿水都看不着;人多,一个也不认识,唠喀的也没有。母亲说的三个多,是不是个借口?<BR>    母亲很执拗,我知道我犟不过母亲。然而家乡只有两间平房,母亲一个人住,太空荡了。虽然身体硬朗,不需要保姆照顾,但离开我不是更寂寞么!我说,还有动物园没去,植物园也没去。我想以自然景观吸引母亲,母亲不以为然,家乡那大公园比这好看,回去。<BR>    母亲把一件件衣服摆到床上,我惊讶地看着,母亲什么时候自己去了寿衣店,把妆老衣服都买齐了?母亲很认真地把衣服套到身上,叫我看看合不合身。<BR>    我走的时候不会给你添什么麻烦,眼一闭就到你爸那面去了。唉,可就把你自个儿扔这面了。<BR>    母亲说这面那面阳间阴间两个世界,就好象说要出一趟门或者走亲戚,好轻松!望着母亲那坦然的微笑,听着坦然的恢谐,我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面对谁也无法回避的,一步步走来的牛头马面,我能像母亲这样不慌不忙吗?<BR>    我说,等星期天我送你回家乡。母亲看着写字台上一摞摞稿件,摇了摇头,说你往后少熬夜,熬夜就是熬心血,心血熬干了,人也就垮了,挣多少稿费顶什么用!我用不着你送,大客车还能跑错道吗?<BR>    直到上车时,我还执意要送母亲,母亲当着车上许多人的面,拍拍自己那平平的胸脯,说还想吃奶呀?早就叫你咂干瘪了。你也四十多岁了,滚蛋吧!<BR>    母亲回到家乡半个月,我夜夜睡不好觉,总是梦见母亲孤孤单单地走在大街上,梦见母亲在父亲坟前,盘腿坐着,说着什么。星期五我请了假,回来看母亲。母亲如果感到孤单,我就再把她接到我身边。<BR>    我怎么也想不到,一下客车就看见了母亲。客运站前,母亲推着一辆小货车,响亮地叫卖着。车上摆了三层货:上面一层是手工艺品,绣棕子、花荷包、彩笤帚、把门猴……中间一层是一盆盆花草,下面一层是一溜瓶子,装有枸杞子酒、穿龙骨酒、刺果棒儿酒、三枝九叶草酒。<BR>    上下车的旅客驻足观望,个头高挑的母亲,精气神十足地介绍药酒的功效,并说,这些药材都是自己上山采的,亲手泡制的。<BR>    有熟人走过来,谑笑道:你还活着呀?大半年没见着影儿了。<BR>    老伴还没招呼我哩,我也不能主动上门呀!<BR>    夕阳斜斜地照射过来,我看见母亲头上闪闪白发,镀上了缕缕丝丝黄金色,呈现出一团辉煌之光。脸上,眼角有两道皱褶,舒展着快乐,此时,我才真切地感受到,母亲永远属于这片土地。<BR>    母亲很喜欢数钱,一元、两元、五元、十元地清点着,理直气壮地唠叨着,我这黑土地里的蝼蛄,就得在这黑土地里拱。我躺在炕上,身上疲乏却毫无睡意,看着母亲把零钱整钱分摞迭起,还有那一脸知足幸福的表情,我忽然想到,自己一页页地写,写完之后一页页地数,计算字数,不也是在享受一种劳动的喜悦么。<BR>    文化,什么是文化?不识字的母亲掌握并运用了人在社会中最根本的生存文化,这是我远远不及的。早晨我还想睡个懒觉———回到母亲身边,我就爱偷懒,母亲说,没出息,快起来吧,把小货车装上。隔着间壁墙,听见母亲炒菜的刀铲在铁锅上敲出叮当的节律,我知道,这是母亲习惯使用的起床信号。心想,母亲可真是越老越精神。怎么就不能像那些扭秧歌,做健身操的老人那样,享享清福呢?母亲接过话头反驳我,你怎么说我不锻炼?我天天满大道运动做锻炼,他们行吗?<BR>    母亲知道我星期天走,仍然叫我和她一起上街卖货。见我迟迟疑疑不情愿的样子,母亲说话一点也不客气,你以为你念完大学就了不起了?土改时我还当过农会会长哩!你当了什么编辑什么主任?就不是凡人了?你以为你是谁?母亲总能一针见血地挑开儿子虚荣的面具。<BR>    我是谁?我是谁?母亲几十年来没找政府要求工作或者什么待遇,我能像母亲这样生活下来吗?母亲能凭着一针一线绣着十二属相小动物,供出一个大学生,我比得了吗?<BR>    放不下架子,抹不下脸,就不敢真实地面对社会。社会容纳真实。以平常的心态承受平常的人生———我,一个皮匠的儿子,干嘛要把自己妆扮成文质彬彬的知识分子呢?生存,是所有人的第一需要。我不得不认可母亲,接受母亲关于生存的观念,人不可能生活在想象梦幻中,不可能生活在别处。<BR>    推着小货车,伴着母亲走在阳光流淌的大街上,听母亲说着县城里的民间新闻,我的心情也一步一步地坦荡起来。和同学打着招呼,和曾经的同事打着招呼,偶尔还能欣赏到怪异的目光:这四十多岁的男人,怎么干起了老太太的营生?我笑笑,也不想说什么,心里感到有一种特别的享受。我兴奋而胡乱地吆喝起来:二十元一瓶,老太太药酒!强心壮力,活到九十九!金丝荷苞,银丝棕子!<BR>    母亲开心地笑了,笑着告诉我,你知道么?人老了,牌子亮,别人五块钱一瓶也卖不出去的,我就能卖个祖宗价。我站在这里就是活广告,说话有人信服,你信不信?实践都检验出来了,我岂能不信!<BR>    临近中午,阳光热辣辣的,母亲额头有汗珠滴下来。凝视着母亲那银白的头发,被紫外线晒黑的脸庞,一种强烈的负疚在心底搅动。我到近旁一个亭子前,买回两支雪糕,五角钱一支。母亲立刻不高兴了,哈腰从小车里摸出一个塑料瓶,装可口可乐的那种大号的,对着嘴咕咚咕咚喝起来。<BR>    雪糕越吃越渴,还是这浑江自来的水解渴。<BR>    我擎着雪糕,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一点点融化的雪糕,湿了我的手,也湿了我的眼睛。<BR>    快吃了吧,化了就糟蹋了,母亲说,两根雪糕一块钱,能买四斤嫩菠菜,一天也吃不了。过老百姓的日子,你还得学哩!千万不能穷讲究。<BR>    城管大队的管理员来撵了,这地方车多人多,不许占道卖货。<BR>    母亲把我撇在一边,对来人微笑着,讨好地说,我再往道边挪一挪,挪一挪。<BR>    挪一挪也不行,车进车出的,碰出事来谁负责?<BR>    孩子,给老太太一碗饭吃,你能长寿哇!我看到母亲卑微地央求着,心里很不得劲儿,干嘛要这样呀?<BR>    两个人很为难,交换了一下眼神,一人抬一头,把小货车抬上了马路边的人行道,又往楼墙根推了推。母亲走到近前,拉住一个年轻人的衣袖,低声说,今天的占道费,就不缴吧,我给你们拿两个吉祥物,说着就从车上摘绣棕子。两人一边搓着手一边匆匆离开。<BR>    母亲无声地笑着,我也忍不住地笑了,为母亲以示弱取胜。妈,你可真会欺负年轻人。<BR>    家乡好哇!我叫不出他们的大名,他们却都认识我,只要和谁吱一声,谁还不给碗饺子吃?!哪像沈阳,还省会呢,楼上楼下,我半年没能和一家邻居打上一声招呼。<BR>    第二天我踏上客车,母亲从小货车的底层掏出一捆树根,说这是枸杞根,喝完酒了,晚上泡水喝一杯,免得口干舌燥,这是能滋阴败火的偏方。<BR>    接过母亲的叮咛,我的眼里有些湿润,透过车窗望出去,人群中一片模糊,唯有母亲那个小货车上,盆盆鲜花和五颜六色的手工艺品,耀眼地绚丽。<BR>    刚到冬月,母亲来电话叫我,说身子骨要散架了。<BR>    我立刻感觉到,母亲病了,而且病得不轻,不然要强的母亲不会唤儿子回到自己身边的。我马上请了假,连夜雇车往家乡赶。<BR>    回到县城,已是晚上十一点钟了。屋里的灯亮着,母亲躺在炕上,铺着两床褥子,我一摸炕头,冰凉!再看墙壁,已挂了一层白霜。枕边,放着一袋饼干。暖瓶里的水也是冰凉的。<BR>    母亲吃力地撑起身子,疑惑地注视着我,你怎么回来这么快?<BR>    我谎说,现在有晚班客车了,便匆忙到厨房生火烧炕。我心里非常难受,自己只顾出外闯荡,竟让母亲一人病卧于寒冬,我太自私了,简直没人性了,所谓的事业,和生我养我的母亲相比,又有多重?<BR>    屋子里渐渐有了热气,我把一大碗红糖姜水端到炕沿上,母亲就落了泪,你向领导请假了吗?<BR>    我点了点头,母亲已经爬不起炕了,还关心儿子工作的事。我是回来侍奉您的呀,这么多年也没尽一点孝心,我算个什么人?我请来大夫给母亲挂上点滴,又买了许多药,可心里怎么也无法弥补自己的错。父母在不远游,说的不就是父母年迈儿子不能出远门要在家尽孝道么!<BR>    三天后,母亲的脸上有了一点红润,血色活泛了。阎王爷不叫,小鬼不到,我又死不了啦!母亲又站了起来。这时外孙捎信来,叫姨姥去吃猪肉,每次杀年猪,他都惦记着姨姥。<BR>    母亲对我说,我想去看看。<BR>    是啊,母亲想去看看,也许是最后的看看,我不能不满足母亲的要求。我带了母亲吃的药,陪着母亲一起到了雅河。<BR>    吃猪肉时,母亲说,我怎么没吃出往年的那种香味呢?母亲的味觉正在流失。第二天,母亲还要去夹砬子,也是看看。我想,这就是人老了,怀旧。此时,我最怕母亲跌倒或累着,母亲经受不了任何磕碰和疲劳了。我隐隐地感觉到,母亲的生命烛光,正在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再也摇曳不出当年的神采了。从母亲的步态上,我看到了沧桑和衰老。<BR>    从雅河到夹砬子,有十华里。母亲看到我雇车,很不高兴,把我搀扶她的手一下拨拉开了,连道也不会走了是不是?还记得我领你从县城走到牛毛沟吗?<BR>    怎么能忘呢?可是,我说,那是过去时。母亲扭头剜了我一眼,朝司机摇摇手,意思是不坐你车了,你走吧。我担心母亲的心脏:冠心病,说不就十块钱车费么,我少抽几支烟就省下了。母亲不理我,自顾抬脚走了,把我扔到身后,一眼也不看。我听见母亲气哼哼地说,我还有两条腿。<BR>    我知道这又惹老人家生气了,只好大步撵上前,伸手搀住母亲的胳膊,嘎吱嘎吱踩着雪道往夹砬子走。母亲在清贫困苦中养成了特殊的性情品格,容不得半点奢侈浪费,而且对儿子,更是几十年地唠叨训斥,希望儿子也能实实在在地面对生活,在节俭中打理平凡的日子。<BR>    母亲说话不像从前那么快了,但每句话依然说得很清晰。两条腿撑起个肚子,就是一条小命,咱老百姓就是地上的草,又软又弱,可是命根子硬,下雪了冻不死,着火了烧不死,全仗着根扎得牢实。你没见到那些不会走道的人吗?有了钱有了权的,不是雇车就是买车,让车轱辘替他走道,怕自个儿身上还沾有土腥味。母亲说得时断时续,他脚不沾地了,就有了人模人样了?那车轱辘一歪扭,就跐溜到道边壕沟里了。我一句一句地咂巴着滋味。心里默默地想着,是的,有的人鼻青眼肿还能爬上来,有的人可能就趴在那里了,后悔药也救不了他了。母亲说得对,别看咱走得累点,可每一步都是咱自个儿一个脚窝儿一个脚窝儿往前迈的,哪一步都准成。<BR>    小雪零星地飘落着,疏朗的天空有凉凉的阳光斜洒下来,晶晶莹莹闪烁着一种冷静,我听到母亲的喘息声,很轻,却不均匀,随着迈步的颠簸粗一口细一口地呼吸着。我看母亲的脸色有些灰黄,额角那两块老年斑,褐色的,更加醒目。母亲的脚步蹒跚着,步幅变小了,走出十几步就要稍慢两步,歇息一下,似乎等着恢复体力,然而仍继续坚持着,坚持着往前走。母亲的这一生,我想,就是这样走过来的呀,虽然夕阳将落,却依然闪烁着坚强刚毅的辉光,不可改变。我的心渐渐地颤栗起来,我无法改变母亲这种倔强。<BR>    我知道正是这种倔强,形成了一个人的秉性,以一种始终如一的操守,完成了一个人生过程。从村路到乡路有二百米距离的路程,母亲走了近二十分钟。在这快快慢慢的行走中,我感觉到母亲不是用巴掌,而是用一根无形的鞭子,抽打儿子的灵魂:必须把一种精神———一种老百姓的生活方式或者说是传统,延续下来!<BR>    我记得七八岁时,母亲和我,在这条路上,就是这样行走的。那时我蹦蹦跳跳地,脚后跟被麻绳纳底的布鞋磨红了,就赖在道边不走。母亲蹲到我身前,自言自语:眼是懒蛋,腿是好汉!这路,越看越长,越走越短,就有奔头了。<BR>    我并不理解这话的哲理,只是美滋滋地趴到母亲的背上,两手攀着母亲的肩头,鼻尖顶着母亲的脊梁。母亲两手托着我的小屁股,前躬着腰身,一步一步往前走,每一步脚板落地,我都享受一次柔软的颤动。<BR>    可是眼下,母亲再也负不起我的重量了,母亲的活力正被岁月的阴晴一点点地风干。特别是在父亲走后,我依然在外奔波,撇下母亲一人在孤寂中咀嚼着往事世事。我的心里酸酸地痛。<BR>    母亲站住了,喘着粗气,我,是不是要走到(路)尽头了?<BR>    我跨前一步,默默地蹲到了母亲面前。<BR>    我没有勇气回头看母亲,这是我四十多年来第一次要背母亲,而且是在母亲发现儿子仍然不会节俭生活的时候,是在母亲用自己的特殊方式来羞臊儿子,让他牢牢记住的时候。<BR>    母亲无声地站在我身后,许久,我听到了一声粗重的呼吸,又像是叹息。母亲的两只手搭到了我的肩膀上,碰到了脖颈,我感到冰凉,枯硬。我反手托住母亲的腿,稳稳地站起来。母亲的体重已经很轻很轻了,一百斤?九十斤?或许还轻。<BR>    路上没有行人,没有车辆,也没有风,山林和田野寂静着。走出百米远时,我的身上发热了,心里也温热起来。母亲听到我变粗的喘气声,就说,我下来自己走。母亲又心疼儿子了。<BR>    你能背我一回,我就知足了!母亲淡淡的口吻,轻轻的话语,猛然间重重地撞开我的耳膜,撞进我的大脑深处,我感到了刀刺般的疼痛。<BR>    你能背我一回,我就知足了!母亲索要的就是这一点点回报啊,我的眼睛开始潮湿、模糊,泪水簌簌地流了下来。我是多么微小啊!抓紧母亲的腿,往上一颠,让母亲贴在我背上,这样母亲能舒服些。<BR>    我一边流着泪,一边迈着步,汹涌的忏悔顺着脸颊倾泻而下。母亲抱了我多少年,背了我多少次,我实在是想不起来记不清了。直到我长得比母亲高了,我还能经常感觉到,瘦弱的母亲还在心里梦里驮着护着儿子。<BR>    母亲使劲地挣了两下,从我背上滑到雪道上,说行了,歇一会儿再走吧!<BR>    我没有回头,我听见了母亲说话的那种欣慰的语气,和我自己的心跳。<BR>    雪下大了,大瓣大瓣的雪花从远天回来,我拥着母亲,静静地站在夹砬子桥头,望着一场瑞雪在人间舞蹈。它们层层叠叠扑下来,拥抱着大雅河,拥抱着两岸的山野,以纯净的灵性和厚重的慈悲,来孕育和温暖土地上的一个个生命。我知道,当这些雪花真实地渗入泥土里时,山上的青草还会绿。可是人呢?<BR>    这一年,母亲八十一岁。</FONT></DIV></TD></TR>+ Y! E  \' o9 |5 n& Q; h" x. V$ n
<TR>
* ~& h) c+ f- W  t<TD>  G) B2 t1 o" ]0 E) q+ k
<DIV> </DIV></TD></TR></TABLE>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会员

本版积分规则

QQ|小黑屋|Archiver|五女山家园 51La

GMT+8, 2025-5-20 13:35 , Processed in 0.188956 second(s), 16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4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