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是这样炼成的作者：王忠杰 [第八期]

五女山文艺 · 发表于 2006-8-18 14:3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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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嘎子若是能出息，除非日头从西边出来。 1958年大炼钢铁。村西石门沟建起一座座土高炉，几十号劳力在这里日夜奋战，可就是炼不出合格的钢铁，每次公社评比都落后挨批。大队梁支书明显地瘦了，工地负责人肖队长整天阴沉着脸，社员们闷不作声地埋头苦干……今天一早梁支书又去公社了，参加钢铁技师评比会，谁知这回啥结果？大伙儿的心都悬着。 二嘎子跟别人两样，不着急不上火，哼哼呀呀地抡着铁锤砸矿石。东一锤西一锤，吊儿郎当地瞎砸巴。人们都用不满的目光扫着他，他装作不知道。砸着砸着停下来朝肖队长喊：“哎———肖炉官儿，肖炉官儿！” 肖队长正在检查质量，抬头冲二嘎子怒道：“少教！管谁叫炉官儿？” 二嘎子说：“你是工地负责人，专门管高炉的，叫你炉官儿有啥不对？” 肖队长知道跟他论不出个里表，不耐烦地问：“喊我干啥？” “我要去痛快痛快。” “怎么一会儿一趟？” “刚才尿尿，这回是拉屎。” “懒驴懒马屎尿多，快去快回。” “好咧———” 二嘎子夹拉着两腿迈着小碎步，看样子是屎杵腚憋不住了，再晚一会儿非黄金入库（裤）不可。他走出工地回头望望没人看他，之后放慢脚步，来到一汪小水湾儿旁边。水是山泉长流水，清泠泠的可以看见水中的小狗虾在游动。他蹲下洗洗脸，又捧起水来喝两口，坐在树荫里掀动衣襟扇风。汗消了，凉快了，这才大摇大摆地往回走，边走边吹着口哨。 肖队长早就站在工地抻头张望，等二嘎子一露面他就没好气地说：“你是拉线儿屎吗？这么长时间。” 二嘎子笑嘻嘻地拍拍后腚说：“大便干燥。” 肖队长明知他一屁俩谎也没辙。 二嘎子拿起锤子砸巴两下，从兜里掏出烟纸和烟末，不慌不忙地卷着……二嘎子本来不会抽烟，因为劳动中不到歇气儿的时候是捞不着休息的，只有会抽烟的人才能抽一支打个停儿，他也就假装抽起烟来。二嘎子抽完把烟蒂巴一扔，抬头望望对面的前山尖儿，又朝肖队长喊：“哎———还不休息吗？到点儿了。” 元宝屯儿的人们没手表，只要是晴天，前山尖儿就是公用的大钟。山尖儿的阴影从西向东移，移到啥地方就知道是几点了。现在移到大松树旁，该是上午歇气儿的时候了。 肖队长也望望那山尖儿，不满地嘟囔一句：“这事儿他倒盯得巴巴紧。”接着掏出哨子，“嘟嘟”地吹了一阵儿。 肖队长吹的不是休息哨，休息哨是两短一长：“嘟嘟，嘟———”，不停地“嘟嘟嘟”是集合哨。人们放下活计向肖队长围拢过来。肖队长指着人群中的地富分子说：“出来！”地富们缩头垂手地走出来，自动站成一横排。肖队长个矮嗓门儿高，叫道：“立正！稍息。立正———低头，哈腰。”地富们是经过训练的，头低得一样深，腰哈得一样平，腚撅得一样高，两臂下垂五指并拢紧贴大腿。 二嘎子说：“不是三天开一次批斗会吗？为啥昨天开了今天又开？休息也捞不着个清闲。” 肖队长说：“阶级斗争要狠抓，三天开一次太少， 一天开三次也不算多。” “那就一天开八遍，省得干活了。” “不干活也得开批斗会。” 二嘎子没再吱声，找块石头坐下。 批斗会开始了，肖队长总是打头炮：“地富分子你们听着。我们没炼出优质钢铁，没夺来先进红旗，不怨天不怨地，也不是贫下中农不争气，原因是你们暗中破坏捣乱。说，你们背地都干些啥鬼勾当？说！” 社员们有的也跟着喊：“说，痛快说。” 地富们不吭声。 肖队长振臂高呼口号，社员们随声齐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顽抗到底死路一条！”…… 地富们是王母娘的捶板石经过大棒槌，不管咋样呼号连个屁也不放。接下来社员们你言我语地揭发批判，发言的内容都是围绕肖队长的话说，有的甚至照肖队长的原话背下来。 二嘎子始终没言语，肖队长来到他跟前问：“哎，你咋不发言？低头干啥呢？看啥书？”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啥意思？” “炼钢铁的事儿。” “炼钢铁的事儿？” “对。工厂里的洋法炼钢，农村的土法炼钢，全都写得详详细细明明白白。” “像咱这样大炼钢铁书上也写了？” “当然写了。如果按书上的办法去做，啥样的优质钢铁都能炼出来。” 肖队长半信半疑：“真的？” 二嘎子把书本一合，指着封面说：“你瞅瞅，书皮上写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肖队长不识字儿，对身旁的一个小伙子说：“你看看，到底是本儿啥书？” 小伙子凑上前，盯着书皮儿上的字一个一个地念：“《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肖队长这回信了，笑着问二嘎子：“你讲讲，土高炉是咋个炼法？” 二嘎子拍拍书说：“这么厚，我才看个开头，还没看到你问的那个地方。” “那你就抓紧时间看，看完再讲。” “白天上班，晚上睡觉，哪有工夫看？” 肖队长想了一下说：“这样吧，不用你干活了，找个清静地方看书，算你上班。” 二嘎子摇头说：“不行。大伙儿都出大力流大汗，我逍遥自在地去看书，影响不好。” 肖队长说：“你看书也是为了大炼钢铁，再说工地这么多人，缺你一个也没啥。” 社员们也都说：“对，俺大伙使使劲儿，把二嘎子的活就带出来了。” 二嘎子站起来说：“好吧，那我就去看了。” 肖队长说：“去吧去吧，认认真真好好看。” 二嘎子离开工地，走进一片小树林。 批斗会有头无尾地结束了。人们的劳动情绪跟刚才不一样了，一个个斗志昂扬有说有笑。肖队长的阴脸也云消雾散，高兴地对大伙儿说：“加油干，有二嘎子那本儿书咱就胜利在握了。” 小树林里，树叶打着伞，凉酥酥的山风吹着，时而鸟儿在枝头鸣叫。二嘎子仰躺在一块扁平的大石头上，枕着脱下来的一双黄胶鞋，翘起二郎腿，捧着书本有滋有味儿的看着……看累了，他偏过头来从树空儿间望望工地，听听那里的劳动声响，说声：“操，瞎鸡巴折腾，干些没用的。”说罢把书往脸上一扣，不一会儿“呼呼”地睡了…… 梁支书回到工地，从他脸上可以看出又是落后挨批了。他吩咐肖队长开社员会，肖队长赶紧“嘟嘟嘟”地吹起集合哨。几个地富分子也随人群朝这边走，肖队长冲他们喊：贫下中农开会，你们来干啥？回去干活。” 人到齐了。梁支书讲：“我们元宝屯儿历来是先进典型，不管啥工作啥运动都走在前干在前，可在大炼钢铁运动中掉队落伍了，对不起党中央和毛主席。我也纳闷儿，同样的高炉、同样的矿石，同样的炼法，为啥柞树岭子大队能炼出优质钢铁，我们咋就不能呢？今天咱们开个诸葛亮会，大家献方献策，争取把钢铁质量搞上去，不夺来先进红旗誓不罢休。” 肖队长笑着说：“梁书记，不用愁了，这回咱有大炼钢铁的好办法了。” 梁支书问：“啥办法？” 肖队长把二嘎子看书的事儿说了一遍。 梁支书说：“真有那种书？二嘎子撒谎撂屁儿的，不是又出啥熊道眼偷懒了？” 肖队长说：“不是，这回是真的，书名叫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社员们也都说亲眼看见了。 梁支书说：“快把他找回来，我看看。” 肖队长打发蓝小跑去找二嘎子。 蓝小跑是蓝德义的外号，别看他瘦小又罗圈腿儿，走起路来风快像带小跑。他来到小树林，推醒正在熟睡的二嘎子，忙说：“起来起来，肖队长叫你快回去。” 二嘎子坐起来，打个哈欠说：“不是让我来看书吗，回去干啥？” 蓝小跑说：“梁书记回来了，肖队长对他讲了你有一本炼钢铁的书，他要看看。” 二嘎子打个哏儿说：“梁书记要看？” 蓝小跑说：“对，还挺着急呢。” 二嘎子寻思一下说：“好，你先走，我撒泡尿立马回去。” “你可得快点儿呀。” “晚不了，走你的吧。” 蓝小跑扭歪着罗圈腿儿走了。 二嘎子穿上鞋，坐在大石头上犯难了：“这也不是炼钢铁的书呀，梁书记一看不就坏菜了？这可咋整？他想着想着，猛地一拍大腿，自语道：对，就这么干。”接着，他把书藏在一墩万年蒿底下，不亲手去翻是不会发现的，他走出小树林，大步流星地来到工地。 梁支书问他：“听说你有一本炼钢铁的书，我看看啥样。” 二嘎子说：“我没拿回来呀。” 肖队长一旁埋怨地说：“你看你，梁书记就等看这本书呢，咋不拿回来？” 二嘎子说：“不知道梁书记要看。我寻思待会儿还得去看书，就没拿，放在大石头上。” 肖队长又打发蓝小跑说：“你再跑趟腿，把书拿回来，越快越好。” 蓝小跑走路不打怵，连跑带颠地去了。 梁支书问二嘎子：“那本书从哪弄的？” 二嘎子说：“跟学校老师借的。” 肖队长哼下鼻子说：“老师这帮玩意儿没有好东西，都知道咱钢铁质量上不去，咋不早把这书拿出来，偏等二嘎子借。” 梁支书也说：“就是的，若不老师堆儿里咋那么多右派。” 不一会儿蓝小跑回来了，老远就喊：“那本书没有啊，我可哪找也没找着。” 梁支书问二嘎子：“你不说放在大石头上吗，明晃晃的咋找不着呢？” 二嘎子故作一惊地说：“哎呀，刚才我看书时有个牛倌儿去过，是不是他给偷走了。？” 肖队长问：“哪个牛倌儿？” 二嘎子说：“不是咱村的，八成是岭后的。” 肖队长对蓝小跑说：“你再受点累，快去找那个牛倌，千万把书要回来。” 二嘎子说：“我去吧，我认识那个牛倌儿。” 肖队长说：“也好，拿到书赶紧回来。” 二嘎子穿过小树林，登上山岗，回头望一眼工地，见梁支书和肖队长还在那站着，他耍个鬼脸笑道：“等吧，我叫你们傻老婆等野汉子。”说罢，翻过山岗沿山坡小道往沟外走…… 沟外秋江电站刚开工就下马了，工人们全都撤了，只剩下两个留守人员。那里有些临时简易房，经常有人去偷窗上的玻璃。二嘎子早就想去弄几块，把自家的纸窗换上玻璃，亮亮堂堂的该多好。怎奈大炼钢铁抓得紧，始终没腾出工夫，事先砸扁的大铁钉子沉沉揣在衣兜里。今天机会来了，他欢蹦乱跳地走着，一脸孩子似地嬉笑，看道旁的山花野草格外新鲜，听树上的鸟叫特别悦耳，不知不觉来到水电工地。 工地上简易房一排挨一排，有的少窗有的没门，都是被谁借走了，而且有借无还。二嘎子四下撒目一阵儿，麻溜窜到房子附近。有几个小伙子正在撬玻璃，一见二嘎子吓得慌慌张张要跑。二嘎子摆摆手说：“别怕别怕，我也是来干这个的。”说着钻进一间房子里。他掏出砸扁的大铁钉子，剜着窗上的玻璃腻子。别看他在队里劳动偷懒耍滑，干这样的活倒挺卖力。一会儿工夫撬下好几块玻璃，光光的脑袋也冒了汗。撬着撬着，忽听有人喊“来人了”，紧接又听见有人跑走的脚步声。二嘎子知道是电站留守人员来了，忙把撬下的玻璃摞到一块儿准备溜走，这时一高一矮的两个人进了屋。二嘎子当时一阵紧张，可是马上又镇静下来，继续撬他的玻璃，像撬自个家的。 高个的喝问：“谁让你来偷玻璃？” 二嘎子假装没听见，还在撬。 矮个的上前扒拉他一下说：“你聋吗？” 二嘎子转过身来，连“啊哇”带比划，意思说别人撬我就撬，你管不着。 高个的说：“原来是个哑巴，快叫他走吧。” 矮个的对二嘎子也比划着说：“你快走吧，再不走就把你送到公社去，戴手铐子。” 二嘎子夹着玻璃走出门，见别的窗台上有撬下的玻璃，又去收拾收拾抱在怀。 矮个的说：“你真够贪财的。” 高个的说：“让他拿走吧，留着也没用，过两天拆房子也都砸碎了。” 二嘎子抱着玻璃走远了，回头朝那二位招招手喊：“谢谢了，再见喽———” 电站留守人员气得想要追，二嘎子撒腿就跑…… 下午，二嘎子来上班，正赶上工地歇气儿时候。没等梁支书和肖队长开口，他先说话了：“完了。我满山遍野跑个遍，也没找到那个牛倌儿，连晌饭都没吃，才回来。” 梁支书背着双手说：“你今天够累的。” 二嘎子说：“累点儿没啥，可惜书没找回来。” 梁支书说：“没事儿，我这也有一本。”说着从背后的衣襟里拿出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二嘎子觉得奇怪，问道：“是我看的那本儿吗？” 肖队长对二嘎子说：“你走后梁书记就怀疑，岭后牛倌儿没事儿过来干啥？再说也没看见有牛啊？就算人家来过也不见得偷书呀？是不是你又摆窟窿桥给别人走？我和蓝小跑又去小树林，东翻西找，在万年蒿底下拿到这本儿书。” 二嘎子傻眼了。他原先想得妙：谎说找不到那个牛倌儿，梁书记自然看不到那本儿书了，麻烦事儿也就一了百了。可小家雀没斗过老家贼，让梁支书给抄了后路。 梁支书问二嘎子：“你找牛倌儿找哪去了？” 二嘎子眨巴眼睛说：“我，我没找牛倌儿，到岭后打山梨去了，手都扎破了。”说着伸出缠着白布条儿的指头给梁支书看。 梁支书说：“是撬玻璃划破的吧？” 二嘎子愣了一下说：“撬玻璃？上哪撬玻璃？” 肖队长一旁说：“你别装糊涂。” 二嘎子还拉硬：“身正不怕影斜。” 梁支书说：“二嘎子，雪里埋不住死尸。今晌午电站来电话了，查找一个装哑巴偷玻璃的小伙子。按人家说的穿戴、长相和剃个溜光的脑袋，我一寻思就是你，没别人。” 二嘎子分辩说：“穿戴长相差不多的人有的是，剃光头的也不是我一个，凭啥赖我？” 梁支书说：“对，不能冤枉好人也不能放过坏人，咱俩去电站一趟，让人家看看就清楚了。” 二嘎子不吱声了。 肖队长憋了一肚子气这会儿发泄了：“你撒谎撂屁儿逃避劳动破坏大炼钢铁，又去偷公家财物给咱元宝屯抹黑，你说，咋办吧？” 二嘎子知道理亏没咒念了，说啥也不好听，干脆来个死猪不怕开水烫吧。于是说：“咋办？该批就批该斗就斗随便，豁上我这一百来斤。” 二嘎子是贫农又是烈属，他这点儿错误又算不上啥罪儿，能咋的？也就是批评教育呗。 梁支书对二嘎子说：“批斗谈不上，内部矛盾嘛。这样吧，你在大伙儿面前把偷玻璃的经过讲一遍，彻底坦白交待，完后深刻检讨，下决心改邪归正。” 二嘎子满口答应。 社员们站成月牙形。二嘎子干咳两声探探嗓儿，接着一五一十，添油加醋地讲着，还配合动作表情，像二人转那样“分包赶角、跳出跳入”，就差没唱了。讲得他自己兴高彩烈，听得社员们喜笑颜开。这哪里是“坦白交待”，分明是演文艺节目。 梁支书本想用这种办法羞臊羞臊二嘎子，煞煞他的坏习气，改改毛病，今后老实点儿。不料事与愿违，二嘎子不但没被羞臊，反倒像增了光彩。有人夸他说：“这小子真行，当演员一定有出息，备不住能出大名，可惜在农村瞎了这块材料。”梁支书不得不收场，止住二嘎子不让再讲，对社员们说：“休息时间过头了，马上干活吧。二嘎子的事儿不算完，以后再说。” 社员们散去，二嘎子对梁支书说：“我也坦白交待了，一点儿没隐瞒，把书给我吧。” 肖队长插嘴说：“给你？尽想好事儿，扔炉里烧了也不能给。” 二嘎子说：“我犯错误书没犯错误，凭啥烧？你敢烧书我就敢给你家点把火。” 梁支书了解二嘎子的脾气，解围地说：“行了行了，别打嘴仗了。这本书早晚能给你，但要看你的表现。” 二嘎子问：“啥表现？” “好好干，为大炼钢铁做贡献。” “我现在就贡献贡献。” “你贡献啥？” “往矿石里兑废铁，保证能炼出优质钢铁。” “你就会出些歪门邪道。” “不这样就炼不出优质钢铁。” “人家柞树岭子大队咋炼出来了？” “他们就是往矿石里兑废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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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个孩子说：“还有一个让狗叼跑了，你看———”说着用手一指。 二嘎子朝孩子指的方向一瞅，大道边有条黄狗正在啃马蹄子。哈腰拣块石头朝黄狗奔过去，那狗叼起马蹄子就跑。二嘎子边追边骂：“他妈的，你不知道大炼钢铁的重要吗？”…… 各生产队收废铁还在进行，大队部屋里挑选扇风的老太太也开始了。梁支书、妇女主任、肖队长，还有大队会计老李和文书小刘，坐在办公桌前议论。 梁支书说：“要六十开外的，必须是贫农。” 老李提出：“马老四老伴儿咋样？她家是苦大仇深的贫雇农，旧社会要过饭。” 梁支书说：“不行。她又瘦又黑一张苦瓜脸，表现不出社会主义的好生活。” 妇女主任提出：“老盛太太挺胖，大脸红朴朴的，不带受苦受穷的样子。” 梁支书说：“也不行，像个地主婆。” 管记录的小刘说：“就是，她拿把扇子往炉前一站，活像黄世仁他妈又回来了。” 肖队最后提出：“老杨太太咋样？” 老李问：“咱村姓杨的三四家，哪一个？” 肖队长说：“俺队杨淑花杨寡妇。” 在场的人“噗哧”一声都笑了。 梁支书摆手说：“更不行。她年轻时候不正派，外号叫‘扳倒乐’，谁把她扳倒她都乐。” 肖队长说：“那是过去的事儿，现在人家改好了，没看有谁去扳过她。” 老李说：“改啥改，只不过她老了没人去扳，若是有人去扳她照样乐。” 妇女主任捂着嘴憋着笑。 肖队长有点儿不是心思，反驳说：“不能犯印像病，不能用老眼光看人。” 小刘说：“算了算了，咱村老太太有的是，为啥偏找她？‘扳倒乐扳倒乐’的，好说不好听。” 肖队长仍坚持自己的意见，他说：“咱村老太太是不少，有谁能赶上杨淑花？不胖不瘦，腰不驼腿不弯，脸盘也周正，还会说紧跟形势的进步话，最能代表咱元宝屯儿人的精神面貌。再说了，来开现场会的都是外村人，谁知道她是‘扳倒乐’？” 老李说：“外村人不知道，咱村人还不知道？她出头露面谁都觉得不体面。” 肖队长说：“啥体面不体面，把大炼钢铁的先进红旗夺过来是真格的。” 大伙儿静了一会儿，都瞅着梁支书。 梁支书说：“肖队长的话有些道理，我看老杨太太可以考虑。” 老李、小刘和妇女主任听出梁支书的意思，都没吱声，不知是默许还是反对。 肖队长说：“还考虑啥？现在是俩打一个急眼的时候，赶快定下得了。” 梁支书点点头说：“也好。我马上去公社汇报请示，争取尽早开现场会，你们抓紧时间筹备。” 村西石门沟从未有过这般风光热闹。 红旗招展，五颜六色的标语贴在棵棵树干上；座座高炉昂首挺胸，鼓风机呼呼作响，炉旁竖块木板牌子，分别用红铅油写着“穆桂英炉”、“罗成炉”、“黄忠炉”，还有一块写着“卫星炉”。工地正前方搭座松枝编插的彩门，门楣上悬挂一幅红布横额，贴着用白纸剪成的大字———热烈欢迎评比团光临指导；门两旁站着学生鼓乐队和高挑的一挂长长的鞭炮；社员们按事先的安排各就各位，几个地富分子站在那里等候批斗；卫星炉前摇鼓风机的小伙子们轮番上阵，一个个汗流满面；肖队长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儿，跑来跑去张罗，嗓子都喊哑了。尤为突出的是老杨太太，穿一身板板整整的衣裳，白底青帮的尖口布鞋，后脑勺的疙瘩鬏绾得溜圆锃亮，脸也像擦了雪花膏，比往日润泽多了。她站在卫星炉旁边不停地摇着芭蕉扇，练习肖队长给她规定的扇风动作。二嘎子为大炼钢铁有贡献，可算有功之臣，肖队长安排他个轻快活，爬到树上放哨瞭望，发现评比团进了山沟赶紧报告。 一切工作就续，只等评比团光临。 忽听二嘎子一声高喊：“来了伙家！” 肖队长“嘟嘟”地吹响哨子，人们立刻忙碌起来。小伙子们把鼓风机抬出工地，抱来蒿草遮盖严实，老杨太太站到鼓风机挪走的地方扇起芭蕉扇，地富们哈腰低头，社员们开始批斗…… 评比团沿山路来到工地。鞭炮爆响，鼓乐齐鸣，批斗会的口号声响彻山谷，老杨太太扇得更加起劲儿。 梁支书也随团回来了，满面红光喜形于色。公社王书记环顾四周，笑着对评比团人员说：“元宝屯儿大队搞得不错，梁支书抓工作实在。”各大队的领导们也赞不绝口，都说“给我们做了榜样。” 梁支书说：“不行。与上级领导的要求相差很远，跟兄弟大队比还有差距。”
 王书记拍拍梁支书的肩头说：“好啊，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 鞭炮响过，鼓乐声停止，批斗会也暂告结束，只有老杨太太越来越起劲儿地扇风。 王书记问她：“杨大娘，累不累呀？” 老杨太太边扇风边说：“为大炼钢铁做贡献，累死也愿意，若不对不起党和毛主席呀。” 王书记笑道：“大家听听，这就是元宝屯儿人的心里话，我们向杨大娘学习、致敬！” 评比团人员拍起响亮的巴掌。 王书记说：“会议开始吧，请梁书记讲话。” 梁支书挺直腰杆讲了：“各位领导、同志们，我们在大炼钢铁工作中，始终遵照上级领导的指示精神，首先狠抓阶级斗争，防止阶级敌人的破坏和捣乱；二、坚持不懈地抓好政治学习，提高社员们的政治思想觉悟；三、高举总路线、大跃进和人民公社的三面红旗，树雄心、立壮志，以实际行动支援工业大跃进，以最快的速度超英赶美。今天，我们要创造人间奇迹，发射高产优质的钢铁卫星，请领导同志们检验吧。” 人们热烈鼓掌。 王书记接着说：“梁书记讲得很好，好就好在实事求是。怎么说就怎么做，怎么做就怎么说，这是我党的优良传统。” 这时肖队长走到梁支书身边悄声说：“出铁吧，再不开炉铁水就凉了。” 梁支书赶快对王书记说：“放卫星吧。” 王书记点点头，然后大声宣布：“同志们，马上开炉出铁，让我们满怀豪情，观看这颗钢铁卫星成功发射！” 肖队长把老杨太太扶到一旁休息。梁支书手持钢钎站在炉门口，拉开导引铁水出炉的架势……这将是个何等壮观场面，多么激动人心时刻！人们屏着呼吸，一双双眼睛为之欣喜圆睁，一颗颗心为之怦然跳动。县报记者端起照相机，准备留下这一珍贵的瞬间。 梁支书将钢钎往高炉出铁口一捅一拽，通红的铁水穿泻而出，金星飞迸，光芒耀眼…… 王书记举起紧握的拳头喊道：“奇迹、奇迹，天大的奇迹！若不是亲眼所见，谁敢相信这样的优质钢铁，竟是一位贫农老大娘用扇子扇出来的？好，卫星上天了！” 人们欢呼雀跃，掌声雷动。肖队长带头高呼口号：“三面红旗万岁！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万万岁！” 整个工地像一炉翻开的铁水，热气腾腾。 事后，元宝屯儿大队被公社评为大炼钢铁的“先进集体”，梁支书被授予“先进个人”称号，肖队长入了党，老杨太太的事迹登了报，二嘎子的名字郑大光，也正大光明地上了公社光荣榜。 二嘎子出息了，日头是从哪边出来的？</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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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铁是这样炼成的 作者：王忠杰 [第八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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