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福才与沙黧豹马 作者：高培智 《十七期》

五女山文艺

　　谢福才祖宗三代都爱养马，特别到了他这一代，更是爱马成癖。
3 h! x. X$ Y3 h* U9 w/ i/ l! Z　　养马是为了拉脚养活家计。
' ~0 m7 S+ ]# F. L; ]2 n　　养马人家，能搭配上一挂响当当的硬实大马车赶出去，人们就会竖起大拇指夸奖一番，车老板儿的脸上，就洋溢出无限的荣耀、自豪，和骄傲。
　　谢福才的大马车与别人家的不一样，不但硬实，而且好看。前面的两匹稍子马，都是黑脊梁，暗红的乍肚，肚子底下是雪白色。黑红相添的脸面、两个耳朵中间的一撮黑糊糊的缨毛下都有一条白脑门儿，像几把悬剑，很显眼。每匹马的四个踢寸子都雪白如练。各个膘肥体壮毛管儿锃亮，人们看了回头率非常高。最好看得、最壮实得，还要数那匹高大的辕马　…浑身浅黄色，掺杂着黑癍点，如同披着满身的铜钱铠甲。黑红色的棕毛披分两面有两尺多长，黄色黑尖的尾巴长达膝下，谢福才从来不舍得给牠剪掉半寸。如此，这匹马很像一匹奔驰草原的野马，他常对人吹嘘：我的这匹宝马，不次于汗血宝马！牠有着百倍的精神，万般的威武！果然，打一个响鼻如炸雷惊春，昂一昂头恶兽潜影，实是马中之龙！谁见了牠，立即就被牠的光彩给倾倒了。
　　这匹宝马原不是谢福才的，是他从集市上买回来的。
3 `: i9 T- [2 t8 X8 y　　谢福才原来的那匹辕马已老得不能再用了，欲新买一匹作以替换，谁知，要买一匹象样的好马，又的确不那么容易。谢福才愁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买不到中意的马，是要耽误活计的。他每次都抱着很大的希望、来到县城的畜马市上去仔细挑选，可是，每次都是空手而归。这年的春末，眼看就到了拉脚的旺季，如果再不能买到合适的辕马，耽误活计自不必说，拉脚走的路都是弯多坡陡，一旦老辕马吃不住力，就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危险。作为车老板儿其中的利弊岂能不知？谢福才急得口角起了泡。这日，又是县城的畜马集市，他又象往常一样起了大早，赶着大车直奔集市而去。方圆百里的马匹陆陆续续地来到这个畜马市上，大小肥瘦、各异的马匹洋洋登场。谢福才每见牵进一匹马来就急忙走过去打量一番，再做一番品评，最后又摇头摆脑地踱在集市里转圈。眼睛始终离不开马的每一个部位，甚至每一簇毛的暗亮程度如何，都要看得仔细。过去很长时间，总也没有一匹能上眼的马出现，就一再垂头丧气地兴叹。烟袋锅儿里一缕接一缕地冒着烟，带着诸多沮丧。日踏五杆将近晌午，心如油熬，心说：如此大的一个畜马市，方圆百里，偌大的一县辖之地，竟没有一匹稍稍称心的马匹出现，惭愧死了！再没有好马牵来，集市过午就散了，咳！长叹一声，磕了磕烟锅，把烟袋杆往腰里一别，打算先回家等到下个集市再来看看。刚欲回身，猛听得一声长嘶，犹如龙吟虎啸，谢福才浑身一乍，心内一阵清亮，闻声知马，急忙抬头往马啸之处望去，只见一个又瘸又矮的人，牵着一匹高大的"沙黧"马朝集市当中走来。那个牵马之人与这匹"沙黧"马及不相称，马如高塔人如树丁，还是一个残疾树丁。只见那匹高大的"沙黧"马昂头摆脑，四踢当当、身长过丈，把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就吸引了过去。在场的所有马匹，也一下子显得如兔如獾哪里还有一点精神？真是游龙入海，虾蟹齐遁！
　　谢福才先是看得呆了，心中叫奇：我现在的这匹辕马虽然不错，可牠年轻时照这匹马相比、也相差太远了！
, U$ I) Q3 ]5 e. d! S7 }! R; t　　忙趋步走过去问：你、你这马要卖？他激动得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卖马人瞄一眼谢福才，有些瞧不起的样子说：是。不过呢--不瞒你说，这匹马我实在使唤不了，性子又驴又倔！你看我这条腿，他拍了一下落残的右腿接着说：我让牠干活儿牠就耍驴，踢断了我这条腿，差点要了我的命！不然我也不能给牠另找新主儿啊--你能降得了牠？你看好了？那……
1 R- S5 y. n$ F1 k. {4 B! E4 G) |' p) V　　谢福才哼哼一笑，围着"沙黧"马转了几圈，看得他"啧啧"不息。用手掰开牠的上下嘴唇，想看看牠的牙齿，"沙黧"马怒目圆睁，把头一摆，"喷儿"的一声打了个响鼻，同时把谢福才甩得倒退两步，他失口叫道：好大的力气！把谢福才喜爱得更不知如何是好了。摩挲着牠的脊梁温和地哄着牠说：小伙子，别耍驴啊……他只瞬间瞄着了牠的牙齿，接着说：好口啊，不满三岁！
  ^9 ~% j4 G8 a* m- t8 l1 Y　　卖马人说：好眼力！
) i+ K: W) c% T% c　　你要多少钱呢？
- Q* }+ x" z" P　　跟你实说吧，可惜这样的好马我使唤不了，没有那个福分啊。咳，宝贝窝在我的手里，糟蹋了！话说回来，我也不能白养着牠呀！光吃不干活儿，中看不中用……嘿嘿……好马识英雄，英雄识好马，牠要找英雄啊，我也没办法！别看牠踢残了我，我还真不舍得牠呢。哎，既然你老兄认准能使唤了牠，或许就是你们的缘分--钱呢，你看着给吧！卖马人很大度、而又很惋惜地说。
* P* J0 R, y: M* ]　　好！爽快。看你老兄人不错，也很诚心。我不少给你，那些马最贵也不过二十几两银子，我给你五十两！谢福才指了指旁边的马匹说。
　　好！你老兄也真是个爽快人，我就爱跟你这样的人办事儿，成交啦！
! {' q+ ], i1 x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很简单就完成了交易，两人都很欢欣。
　　谢福才把心爱的宝马拴在大车后满脸笑，唱嚎嚎地回了家。
　　从此，"沙黧"不但成了马的名字，牠的大名还不径而走，走红的不得了。在路上谁见了牠，都把脖子扭得生疼，看不够，回头率特高！
+ Q' d4 S" Z% S  K  h6 U( Y( \& D* F　　不满三岁的马，刚刚学活儿。谢福才不舍得让牠马上就上绳儿，每日牵着牠遛弯儿，给牠洗澡，梳理毛综，出门拉脚时，把牠拴在车后面让牠熟悉业务　…吃的草料不知要比别的马好多少。尽管这样，"沙黧"还经常发脾气，动不动就竖了起来，"鸣鸣"地长嘶不歇，看牠焦躁的样子，谢福才百倍耐心地哄着牠，如此，人马的感情就一点一点地建立了起来。 "沙黧"感到了温暖和爱，牠的毛驴性子渐渐的没有了。谢福才高兴得抚摩着"沙黧"的头说：马通人性啊，你比别的马强多了！你至少有四五岁孩子的智力。我对你好，你就对我好是吧……嗯，好孩子！
; x. T  w$ B* L. r! f8 v( z2 w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训练，谢福才不得不让"沙黧"上绳儿了。"沙黧"开始总是不情愿，头仰得高高的，两个鼻翅翕动着，"嗤嗤"冒出两股白气。四踢抬的老高，踏地"啪啪啪"，屁股左摆右摇，就像孩子与母亲撒娇耍驴一般。谢福才就连劝带哄，抚毛摩背嘻嘻笑着，就是哄他的儿子也没有过这样的耐心。可能是在他百倍爱心的感召下，"沙黧"才缫进了车辕里。先干些小活和近活，一点一点的熟练了，然后再走长途。谢福才坐在左边的车耳板上，一边走着一边用鞭杆子给牠挠痒痒，嘴里唱着小调好惬意。"沙黧"好象就是一块天生驾辕的材料，没用多久，辕马当有的任务和责任牠都熟练了，转弯磨角、前进后缫，无不掌握得精密无差。如此，不但谢福才高兴得不得了，凡是赶车人见了也都喜爱得要死，都夸"沙黧"是一匹无与伦比的好辕马，老谢真有命，得了一匹宝马良驹！
　　也有不少人为"沙黧"而感叹说：这样的好马，应该去当战马，可惜了！牠出身低微，命不好，拉车，白瞎了这块材料了！"沙黧" 自己不知道应该干什么，只觉得既然拉车，就应该把车拉好，主人对自己好，自己就要对得起主人，不能辜负了主人的期望，其他事一概不想！所以，牠始终都在不惜余力地干着牠应该干好的活计，全力地拉着车，架好辕，在报答着主人对自己的关怀--也许还有着深重的责任感驱使。
　　谢福才给每一匹马换了所有的新套具。两匹稍马的头上都戴着一朵黄布绸扎的花，"沙黧"头上戴的是用红布绸扎的花。马脖子上都给挂上一串精铜响铃铛，走起来"叮叮""当当"，老远就听到了他们的声音。这挂大车走在万绿丛中，如一朵红雾霞云游动在绿海里，点缀了江山的美丽，牵动了大山的活力。
: B9 j! u( }" z9 u, K( ]% B! h( C　　谢福才的大车走到哪里就是一片欢呼雀跃。"沙黧"又有了新名字，人们都叫牠"沙黧豹"了，说牠很像豹子，走起来像豹子样游动着身子，有着用不完的力气！于是，整挂车走到哪里人们就喊："沙黧豹"来啦！"沙黧豹"来啦！牠成了整挂大车的代号。
2 Q0 v( P: T4 X7 W) q& \& ]5 l　　出门拉脚的车队有头车，领头的自然是"沙黧豹"。
　　这一日，大车队从桓仁县（当初叫怀仁）城拉着货物回往沙尖子，滚马岭是必经之路。顾名思义，此岭坡陡弯急，稍不留意既能造成滚马之祸。不知有多少回马车在这里肇过事，因此而得名。岭的东北坡，坡长且坦，东南坡、坡短且陡，站在岭顶往下看，如重叠之字形。来到岭上要放坡时，大家商量，车与车之间要拉开一定的距离，远一点好，今天拉得货都太重。讨论好后，"沙黧豹"还是打头作开路先锋。
　　"沙黧豹"用牠的响铃通知各挂大车，报告牠的所在位子。其他大车听到响铃声，心里不但有了底，也能掌握好距离。这时，整座大山，听到的是一阵阵"我我我""吁吁吁"地吆喝回音声，和山里的喜鹊、各种鸟儿，上演了一曲万绿点红、靓丽江山的畅响乐章。
　　"沙黧豹"拉着大车下到半坡时，这个弯道最陡，尽管"沙黧豹"身强力大也显得自控力不足了。谢福才就用力拉紧闸把，拼命让大车减速，车还是急走如飞。货拉得太多，谢福才这时才有些后悔，超载难控。就把脚蹬着闸口的套环，使尽全力紧拉闸把，猛听"喀嚓"一声，谢福才的身子猛然撞在后面的货上，他的心也随着那一声响停住了，瞬间感觉到闸杆断了的危险性，汗刷地冒了出来，车往前一掼，他一个趔趄从车上被甩落下去……
$ {: M0 F+ w9 [# j　　跌落的同时，谢福才闭上了眼睛，知道这回是人马都要完了！危急关头猛然觉得右肩头被马咬住，随之身体悬空，耳旁呼呼生风，车左颠右倾，总在颠簸危急中飞奔。几次偏斜又颠正，几次颠正又偏斜……这时"沙黧豹"显出了高超的才能和智勇，既要把车缫得不让失控，又要掌握着车的两轮不落于道里道外的边沟里去，可牠的缫力终是有限……
3 I3 e) ]  |! V0 M! y: k　　谢福才没有力气把眼睛睁开，也睁不开，心里惶惶恐恐数不清有几次危险当口出现，抽出一丝脑细泡想着……三个……四个……还有两道弯子--老天爷保佑啊……
, B3 d# d, S: F; X* c) Y( z0 ^9 |; N. P　　稍马使不上劲，狂奔不对，慢跑也不对，又怕搅了辕马的控车力，只好掌握着速度，配合好辕马的轻重缓急，紧紧慢慢，不敢有半点含糊和大意。虽然是这样，马的综毛都竖了起来，两只耳朵像两把利剑刺向天空。车还是如箭似矢样转过一个之字、又一个之字，往山下射去。
　　"沙黧豹"自刹车杆断裂那一刻起，牠的责任太大，如孙悟空扛上了一座大山　…最快的反应在一瞬间，一口叼起牠的主人拖着，怕主人垫了车轮。更不敢怠慢地撮着辕子，不让大车失去控制翻下高山。幸亏牠身高力大，脑瓜聪明，在多次的危险中扭转了危机。
! W- I1 z, D! k7 k$ T, W- H( c　　跑下了最后一盘弯子，前面就是平道了，但是马车的掼力丝毫未减，还如疾风劲矢不肯稍慢。"沙黧豹"见凭自己的力量把车刹住并无半点希望，灵机一动，猛然拐向路基下的一块玉米地里，大车的双轮"咚咚"两声卡在了边壕里，牠被撅起了老高又被放下，车，停住了。
3 e, S5 n! f5 [% G/ E2 D　　谢福才被轻轻的放在地上，还没睁眼就听到"沙黧豹"的粗喘声，和一声一声的喷鼻声。他试着爬起身，觉得哪里都没有疼痛感，知道自己没有受伤。慢慢地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 "沙黧豹"浑身冒着热气，打着颤，腹肋处的皮子一禁一禁的。整个身子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一个落汤马。谢福才跳起来一把搂住牠的脖子，心疼地号啕大哭。"沙黧豹"也很激动，点着头"喷儿""喷儿"一个劲儿打着响鼻，喷出的两股乳白的热气喷在谢福才的脸上，谢福才觉得烫　…的嘴唇不停地翕动着，贴在主人的腮上，轻轻地蹭着，好象在安慰主人：一切都过去了，不要害怕，我没事儿，大家都没事……
$ l; v2 {: f/ q8 m  [/ x% t0 r) }3 O　　从此，谢福才又换了辕马，不再用沙黧豹干活儿了，他要养牠一辈子，牠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几十年过去了，谢福才老了，"沙黧豹"也老了。这年，谢福才眼看就要归天，嘱咐家里人要善待救命恩马，等伺候死"沙黧豹"后，一定要把牠埋在自己的坟旁，不然，死了也不能瞑目。不几日，谢福才死了。谁知，谢福才死后"沙黧豹"说什么也不吃东西，几天工夫也死了，按着谢福才的遗嘱，家里人把"沙黧豹"埋在谢福才坟旁的左边。
6 ^. h# a0 i0 c3 B　　从此，义马"沙黧豹"的故事，在桓仁（怀仁）地区久传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