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三兄弟作者：吕林 [第七期]

五女山文艺 · 发表于 2006-6-12 13:1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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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璀璨的夕阳雨一样从西峰顶上泼下来，许明久就望见了东山坡那片落叶松林。那是鲁大力从学校买下的林子。 茂密的森林随着山体层次分明，愈发昂扬出茁壮的气势，许明久愈发觉得自己的渺小，不由自主地矮了下来，蹲到了鲁大力家大铁门外石狮子脚下。他要外出打工，找鲁大力借路费。 缕缕阳光渗透到林间雪地上，许明久隐隐约约地看见一片灰，一片白，斑驳迷离。那渐渐融化的残雪下，覆盖着鲁大力的林下参，参籽播下一年了。许明久直到眼下才发现，真正的傻子是自己。 鲁大力娶曲华青时，许明久笑话他：别人都娶小妹，你怎么娶个大姐？曲老师比鲁大力大了两岁。王二胖的奶奶说：“女大两，黄金长；女大三，抱金砖。”鲁大力的母亲高兴：“女秀才进门，炕上铺金，地下淌银。” 村小学校处理山林，树苗太小，没人敢要，鲁大力要了。许明久迷惑不解，哥们，你怎么能借上万元买这么一片树芽芽呢？看风景呀？还有二十多年才能到采伐期，到那时允不允许你砍，政策有没有什么变化，还两句话说着呢！鲁大力听了只是笑。 过了不久，鲁大力在那里播下了参籽，许明久愈发迷惑不解，你傻不傻呀？还不都叫松鼠、山耗子给嚼光了呀？ 从小就跟鲁大力光腚儿在一块儿玩，他知道这馊主意肯定是曲老师出的，简直是头发长见识短。不过也没辙，鲁大力怕老婆，这在村里早就是出了名的。 山里的春季冷风嗖嗖的，太阳一落山，就冻得人浑身打哆嗦。许明久觉得自己快要冻僵了，才看见鲁大力和王二胖从山上远远地走下来。 “你怎么不进屋？和石狮子谈恋爱呐！”王二胖也是和他从小玩大的朋友，眼下给鲁大力看护林下参。 “嘿嘿，二胖，我等力哥呢。” “那也不能在大门外看嫖客呀，走，进屋。”鲁大力说着一手搂着许明久肩膀，一手推开门扇：“进屋喝一盅，暖暖身子。” 鲁大力今天特别高兴，他从村里又买下了一片林子，采伐证也批了下来，买主也找好了，只等人来就开锯。曲华青一会儿工夫就端上了六盘菜，小楼里立刻就氤氲出家庭的气氛。许明久没有举杯，“力哥，嫂子，我来求个事……” 鲁大力看了曲华青一眼，举着杯对着许明久说：“不喝了这杯酒，求什么事我也不答应。” 许明久叹了口气，见王二胖也举着杯等着，就一仰脖颈，一饮而尽。也许是喝得急了，眼里噙满了泪。 鲁大力除了习惯看老婆眼色行事之外，在哥们面前还是很男人的。他听到许明久说要借二百元路费出去打工，嘭地把酒杯顿到了桌上：“老弟，这是怎么说的呢？有我喝的就没你吃的了？别出去给那些包工头子当三孙子了，你没见到小石头去年一分钱也没拿回来吗？” 曲华青拿起酒瓶给许明久斟满了酒：“听嫂子说一句，我知道你们三个都是要好的哥们，你力哥整天事多，山上林下的活也不少，你就留在村里，帮着忙活点什么的，你力哥挣着了，也有你一份，怎么样？” 许明久听到这里，就差没给嫂子跪下了。王二胖捅了一把许明久，拿过酒柜上的一瓶五女山冰葡萄酒：“还不谢谢大嫂？！” 鲁大力的手机响了，许明久坐在旁边听得很清晰：明天要来人伐木头。鲁大力刚接完手机，客厅里的电话又响了起来。鲁大力在电话里告诉村长，拐磨子李向阳带来的十几个人在村里合伙做吃的，也能给村里增加点收入。 许明久觉得力哥很会办事，难怪这几年和村长的关系越来越活泛，力哥是个能人呢！他能照顾我让我挣点钱么？这年头，钞票可是个硬头货。 鲁大力放下电话，回到桌前：“二胖，这山上的雪还没全都融化，没人能从冻土里刨出人参来，你就不必天天上去转悠了。”鲁大力又看看许明久，叫着他的乳名：“小狗子，你若是愿意，明儿个就跟二胖一块儿，看着李向阳那帮人砍木头，指点指点场号，怎么样？” 许明久受宠若惊的一副表情，很让人心动，小眼睛眨巴着，话也说得结巴：“这，这……” 鲁大力：“这，这什么这？行还是不行？一天给你二十元。” 不出力，一天就挣二十元，这无论在城里还是在乡下，怎么也想像不到，就是在街上捡钱，还得弯腰哩！许明久感动得不得了，不知道怎样报答力哥。 李向阳从鲁大力手里买下林木，每立方米480元。许明久一听，掺和了进来：“我和王二胖每天白搭给你们，帮忙装车，这木材每立方米得算490元。” 李向阳的人和车都到了山下，他不想因为10元钱差价丢了这份活，再说和沈阳买方都签了合同，过期送不到货，是要被罚违约金的。没有办法，只好忍气吞声地同意了。 许明久的确出手不凡，一上阵就为大哥争回了一笔钱，脑袋瓜里有东西，不空！鲁大力来到作业山场，遥望着斧锯交响的场面，心中不禁又动了一动。他望见了徐老忠老房场上面那片林子，那是村里的集体林。许明久乐颠颠地跑到跟前时，鲁大力举手指着林子说：“可惜那不是咱们的呀！” 鲁大力叹了叹嗓，从兜里掏出一盒玉溪，点燃一支，把剩下的递给许明久。许明久知道这烟的价钱不低，抽出一支，把烟又递了回去。鲁大力没有接，眼睛还在盯着那片林子，自言自语：“那是日本落叶松，和咱们现在砍的长白落叶松没什么大区别呀！” 聪明的许明久似乎听出了一点什么言外之意，连忙附和着说道：“若不就叫李向阳他们捎带着砍一些，混到一块儿就都卖了。” 鲁大力摇摇头：“人多嘴杂，难免走漏风声。再说我看李向阳未必能干，他可是个党员呢！” 许明久觉得力哥说得有道理，心里也为难了，鲁大力扬手弹出了半截烟头，那烟蒂划出一道弧线飞出了很远。鲁大力的目光追着烟蒂瞄向两片林子交接地带：“老弟，你想不想多挣点钱？” “哪有不想多挣点钱的？”许明久脱口而出，这也确实是他心里话。二十八九岁了，连个媳妇也没娶上，已经够寒碜的了。 鲁大力竟然没有下言，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打开手机接话说着什么。许明久望着他的背影又望向那片日本落叶松，心里终于掀开了一道缝儿。他见王二胖从乱石窖子里走过来，就把那盒玉溪递给了他。 阳春三月，辽东天黑得早，刚到六点钟就要吃晚饭了。许明久和王二胖走到鲁大力家门口，不约而同地要进屋喝酒。 的确得进屋喝酒，因为很多好事都是在酒桌上唠成的。曲老师不在家，鲁大力说咱们自己动手吧。许明久和王二胖手脚麻利地忙活起来。火腿香肠，冰虾排骨，打开冰柜里面应有尽有。许明久羡慕得不得了，自己什么时候能撵上力哥十分之一也知足了！ 果然，鲁大力端起酒杯就开门见山，“你俩想不想多挣点钱？” 许明久王二胖已经明白了大哥的良苦用心，齐声说：“想！” “那就好！明天你俩就上徐老忠老房场上面，那里离作业场近。李向阳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会多管闲事，村里人还以为是这边正常砍伐。”鲁大力的精明和谨慎都体现在这种混水摸鱼的机智上。 许明久：“砍什么样的？” 鲁大力：“当然是好一点的。” 王二胖：“放倒后怎么办？” 鲁大力：“造材，六米长。” 许明久：“怎么往一块掺和？” 鲁大力：“你俩把木头捞到坡下车场。再往楞场运，我叫李向阳办。” 许明久：“大哥能让俺俩弄点酒钱就行了。” 鲁大力立刻就听懂了他的话意：“哪能就弄点酒钱？！李向阳弄的木材手续齐全，每立方米490元，你俩弄的不能按490元算，我要留一部分，敷衍一下村里，给你俩260元一立方米吧！” 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了！山上滚钱捆子了！两个人乐得跟什么似的，恨不得马上放下酒杯就窜到山上去。每一斧子砍下去，都是钱呐！ 鲁大力看出了两个人的急切，稳稳当当地再次举起了酒杯：“不许用油锯，动静大，不能让本村人看见，小心别弄出事。李向阳他们那些人若问，就说林子是我买的。” 三月初十的太阳兴冲冲地爬上了山梁，许明久一个鲤鱼打挺从炕上蹦起来，啃了三块馒头喝了半斤零酒，胡乱地抹了两把脸，带上刀锯斧子就上了山。 鲁大力早晨起床就到县林业局，办理木材运输证明。下山的木头早运走，就早清了一分心思。李向阳也不傻，明确说，只要检尺了，装上车就付款。 鲁大力走了两天，许明久、王二胖砍了两天。十九株日本落叶松倒下的那一刻，许明久觉得自己终于像个富翁了，腰板溜直地站了起来。 王二胖造材检尺，说：“3.7米，够四不像装一车了。”四不像是一种山地越野货车。许明久不甘心，这机会几年能有一回？他又操起刀锯，一个小时又放倒了六株。王二胖急了，“小狗子你别贪财好不好？” 许明久兴奋地计算着：“二胖，明儿个再干一天，保证还能砍一车，我摸到砍树的窍门了。横着下锯，斜着下斧，先砍一半再锯另一半。” 没有明天了，第二天就下了第一场春雨。这场雨下得淋漓尽致，山上的积雪在融化中崩溃，山沟里的小溪奔涌着雪水。但是这天气阻挡不了许明久，泥泞的山道也不能阻挡许明久，他在春雨乍停时，就喊王二胖上山捞木头。他要赶在李向阳运完木材之前，把他和王二胖的木材也从车场运下去。 两个人一身泥水地来到鲁大力家时，鲁大力表现出了心疼的样子，拿出自己的衣服叫他俩换上：“剩下的事，我来办。” 李向阳开着四不像，带着人往山上走，鲁大力站在大门口说：“给我看参地的王二胖若是堵你车拉一趟木头，你就上去给拉回来。” 李向阳问许明久，他俩砍的这林木，林业设计队给设计了吗？许明久说，这是我买的林子。李向阳听到答非所问，也不便细究。鲁大力叫他给拉一车木头，那就给往下拉吧。不过李向阳不细究却不能不问，而且问得直率：“木头是不是偷砍的？若是偷砍的我可不能给拉。”李向阳的表白实际上是一种提示 鲁大力笑了笑，用脚踢了一下车轮胎，“看你说哪里去了，这不是偷砍的，光天化日谁敢干？那是我的木头，村里都知道。” 李向阳：“这两个小子真的挺能干！” 鲁大力：“这一车运费就不给你了，算你帮哥们一个忙，行不行？” 李向阳：“既然是你的，不给就不给吧，我也不差这几十块钱。” 鲁大力：“好！晚上咱们喝酒！” 其实，到了晚上，是鲁大力、王二胖、许明久又到一块喝酒了，喝酒庆祝这次神不知鬼不觉的获取。 然而，没有不透风的墙，酒还没喝完，就出事了。 森警传讯鲁大力。 许明久、王二胖闻风而逃。鲁大力被判拘役6个月，罚款3000元。 1995年2月7日下午，王二胖回家过年，被抓获。因为认罪态度较好，并表示栽树5000棵，3月16日被判拘役3个月，罚款3000元。 许明久偷偷地回了一趟家，三年时光他憔悴了许多。他躲进东山坡上那片日本落叶松林里向村庄窥望着，他多么想像从前那样，自由自在地在村里走来走去。可是这十九株松树不答应。他抚摸着锯断的树茬，数着那一匝匝已经变成了黑褐色的年轮，他的目光愈发地茫然。还去外地打工吗？难道我连自己的家乡也没有了吗？是我背弃了家乡，还是家乡拒绝了我？鲁大力、王二胖现在怎么样了？许明久一点情况也不知道。他不敢露面，只要一打影儿，就没个逃，林警的眼睛毒着呢！他望着通往村庄的小路，泪眼婆娑。他知道：沿着这条小路走下去，还有一条路。 投案自首，能被宽大处理么？ 山风一阵接着一阵刮过来，林涛带着怨气怒气不停地述说着，林中突然嘎吧一声响动，许明久的心就被惊得颤颤的。他发现那条小路像一条飘带，一头系在村庄里，一头拴着他的心。★</DIV></TD></T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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