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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FONT size=4> 于芷山一遇到烦心事儿,就一个人泡进松木槽子里不出来,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地洗澡,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地自说自话。这时李希春就必须忠于职守,侍候在左右。一会儿伸手试试水温,看看是否需要加点热水,一会儿拿起艾蒿捆扎的老爷乐,在司令的后背上,不能轻也不能重地揉上来搓下去。司令自我对话的时候,环境要保持特殊的清静。—边思考一边想象,充满了逻辑推理和大胆的设计,余下的就是零零碎碎的补充。谁若敢冒冒失失,不知好歹地突然闯进来,破坏了这种氛围,一声报告话音未落,司令甩手就是一枪。精巧的勃朗宁手枪就放在水槽边沿上。游击大队长邵本良,自以为是司令拜把子兄弟,几次被打得蹦高往外跑。连军事顾问大矢进计也无可奈何地守在门外,急得火燎屁股也不敢进来。<BR> 可是李希春不能离开。于芷山那尊贵的躯体,嶙峋的瘦骨,干瘪的肌肉,不怕他的眼睛。他说:司令,我是您老人家夹菜的筷子,喝汤的匙儿。于芷山说,你是我的第十个义子。李希春赶忙跪下来就磕头,响响亮亮地叫了一声:爹!于芷山是真喜欢这个小机灵鬼。侍卫换了一茬又一茬,只有李希春贴身跟随了三年,不讨人嫌。于芷山曾作过比较,他比三十岁的于宗谦活泼而有分寸,随你的心情把握火候。比二十岁的于宗龙听话不顶嘴,办事干练利落。于宗龙尽管服从老子命令,却爱一边走一边嘟哝几句,显谝自己与几个团长身份不一样。因此于芷山就不让他当团长,就让他当个副官,凑合着跑跑道,学学舌就是不错的待遇了。<BR> 于芷山闭着眼睛,手指弹着槽帮的松板:“你说,唐聚五可恨不可恨?”李希春:“可恨!”于芷山:“为什么?”李希春:“他是您连襟。”于芷山:“还有呢?”李希春:“他不该在国联调查团到沈阳来的时候,鼓动十四个县一体反正,通电起义,跟您对着唱大戏。”于芷山:“儿子,”李李希春知道这是在叫自己,忙哎了一声。“你没见到,本庄繁司令官在李顿将军的询问下,无言以对坐立不安,就象小毛孩子撒谎,在众人眼前一下子露了馅儿,又尴尬又狼狈!你知道我在本庄繁面前,是个什么模样?”李希春:“我守在门外,没见到。”于芷山:“我在他面前,无地自容,一点面子也没有。我拍过胸脯吹过牛皮,说东边道地区平安无事。我这麻将高手,竟然玩了一把诈和!”李希春:“您老也别在意,不就一个边防团吗?咱还有好几个团呢!”于芷山:“哪里仅仅是一个团哟!是十四个县!一个县反出来一万人,可就要了我的老命啦!马失前蹄呀!我真后悔,派李春润去新宾三营,原想让他去架空团长,结果呢?肉包子打狗,添了狗膘。他瞎了我一片苦心哪!儿子,你说我下一步应该怎么办?”这不必回答,李希春知道,这是司令自己向自己问话的习惯。干芷山仍然闭着眼睛,沉浸在思路清晰的谋划之中:“我要任命唐聚五为我的少将副司令,奉天省副省长,任命李春润为上校团长,新宾县长。这叫高官,还有厚禄。叫董淑婷明儿个就去桓仁,把董淑媛接到沈阳,盘下萃华金店,姊妹俩经管。再来个亲情交流,叫岳父董敏舒别当什么临江县长了,快到桓仁和女婿摆摆龙门阵。”<BR> 乱麻团子捋扯开了,干芷山就睁开眼睛,从木槽子里跨出来。李希春连忙把浴衣给司令穿上。于芷山:“去通知吕衡、刘芷蕃、田德胜、王殿斌、邵本良、程凤周马上到司令部来,参加作战会议,再通知大矢进计、营野兼吾、酒井绍二、大冢农昔、松木竹治、皆岛、西田实来学学仗怎么打,屁怎么放,战役怎么布置。”<BR> 会议开到晚饭后,于芷山依然兴致勃勃,谈兴不减。李希春端进酒菜,他就推给李希春,命令道:“你给我统统消灭!”李希春不能抗命,肚子也叫唤了,大一口小一口地吃起来。于芷山眉眼慈祥地瞅着李希春:“儿子,你慢慢吃,听我给你讲。我这叫文攻武打,双管齐下。也叫先礼后兵,外交先行,武力垫后,师出有名。此次出兵,重在耀武,只有耀武才能扬威,以势取胜。文攻就是攻心为上,沟通感情而先声夺人,不战而屈人之兵。一会儿,你就收拾收拾,连夜出发,带上我的信,到李春润那里跑一趟。他若是悬崖勒马,回头就是岸。你好好地观颜察色,看他有什么反应。同时想法摸清他作了哪些军事上的准备,这些日子他肯定也不会闲着。”李希春吃完站了起来,于芷山把军帽给他扣到头上:“告诉李春润,他还是我第九个义子!”<BR> 李希春总算有了一个跑出司令部的机会,出了大门,他还回头瞧了一眼,生怕司令改派别人,又把自己拴在他裤腰带上,忙前忙后。<BR> 马蹄蹬踏着山间的草路,森林泛青,泉水流淌。李希春兴奋、激动,有点热,浑身骨节都活跃在颠儿颠儿,得儿得儿的小跑节奏中。牛皮文件包挂在大白马的脖项上,晃来悠去打秋千,蓝灰色军上衣系在腰胯上,春天和煦的山风吹透漂白的衬衫,滑滑的,蹭到胸脯上,从腋下溜出去。这感觉真好!清清爽爽。<BR> 自信的于芷山怎么也想不到,惟命是从的李希春见到李春润就是一顿豪饮,亲哥俩一样。李希春:“司令已向本庄繁俯首称臣了。”李春润:“我知道,他一搞独立自治脱离中央,就要往小日本怀里拱了。”李希春:“酒井绍二在沈阳忙着调兵遣将,大冢农昔在山城镇忙着给各团补充枪炮。”李春润:“于芷山先来软的一手,是想麻痹我,拉拢我,为他那硬的一手争取准备时间。”李希春:“邵本良的游击大队,大部分是胡子出身的老四团的人,心狠、枪准,有些战斗力。又配上了一个野炮连,重炮十八门,平射炮十门,实力大增。司令亲率田德胜步兵团、王殿斌骑兵团,从南扎木下车。邵本良从清原南口前下车。”李春润:“邵本良这一路,看来我得专门对付他。骑兵团在山里施展不开,田团是出了名的圆圆团,属乌龟的,碰硬就缩头。王彤轩的武术大队和梁世凤的独立军,吓也吓得他晕头转向,找不到东南西北。”李希春:“我粗算了一下,总兵力超过三千。”李春润:“你知道我组织了多少人马?能上阵打冲锋的不下六千。”二人会心地笑了起来。李希春:“过几天,我可要陪着司令攻城啦!”李春润:“那我就炖一只王八给田团长,炒一盘马肉给王团长,烤一条狗腿给邵游击。”李希春:“那司令呢?”李春润:“司令牙口不好,就来俩菜,鸡刨豆腐、酱焖河鱼。”李希春:“可不许焖河鱼,我现在已是河鱼的第十名义子!”那个严肃认真的特别劲儿,逗得李春润大笑不止:“等把小日本撵出沈阳,我就在大舞台请你看马戏。风驰电闪假动作,招招惊险!”李希春:“马腾人飞真功夫,阵阵喝彩!”两人一罈老酒,喝了个净光。<BR> 于芷山果然讨伐来了。一路两行,尘土飞扬,李希春看到的却是,这浩浩荡荡的队伍,正卷进大山龇牙裂嘴的夹缝儿。步兵走在沟边,骑兵靠着山坡,卫队营簇拥着于芷山,不前不后,骑马走在长长的队伍中间。十几个日本督战官分插在马队里,黄色军服非常显眼。李希春就想,若是我在山上打狙击,第一个目标肯定是瞄准黄军服,第一发炮弹肯定瞄准人马密集处。<BR> 李希春的预感没错,新开岭下,于芷山刚把望远镜举起来,向山坡密林搜寻,就听哗地一阵排枪射来,冒着蓝烟的手榴弹嗖嗖地飞来,连续不断的爆炸,把公路切成一截一截死亡地带着火冒烟。人叫马嘶,马撞人跌。原来拖拖遢遢无精打采的长蛇队,刹那间精神抖擞,左冲右突,上窜下跳,忽隆忽隆全乱了套。李希春看到大冢农昔从马上摔下来,顺手从腰间拔出战刀,向溃不成队的步兵乱砍:“巴嘎!站住,巴嘎,卧倒,巴嘎,开枪!”没人理睬他张牙舞爪,潮水一般从岭上滚下来,顺着沟膛拼命往山外跑,开枪!李希春真想开枪,对着黄军服来一枪。可他从未杀人,他不愿鲜血沾手。虽然大冢农昔非常可恶,平时就盛气凌人,李希春仍然没想背后打他的黑枪。<BR> 李希春见司令勒马不住,忙提缰绳奔向他身边。整个卫队营十个一群,八个一堆,七零八落,被王殿斌的马队拥着撞着向山下退去。松木竹治单腿跪在迫击炮旁边,刚发射一炮,就被惊马踢了一蹶子,从路沟爬起来,一瘸一拐,逃得比惊马还快。李春润营有名的神炮手葛大力,最先从岭上冲下公路,直奔迫击炮。这是他的绝活儿,葛大力支起炮架,顺手从路边抓起一枚炮弹,一悠就丢进炮筒弹膛。一枚又一枚,炮弹象长了眼睛,追着撵着飞进人群马队。于芷山平常那处变不惊的坦然,已经被马蹄子踩扁了。“这炮肯定是葛大力打的,这个混小子专打卫队营,存心想炸死我!”于芷山边跑边骂,话音未落,炮弹已落。瞬问就见李希春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把于芷山扑倒地上,一声爆炸,砂石横飞,马血马肉象雨点冰雹四处飞扬。李希春耳根子震得生痛,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一颤一抖。他爬起来,抓住一匹奔马。一手使劲儿拉起于芷山,扶他爬上光秃的马背:“司令,你快走,我来抵挡。”<BR> 李希春顺着公路连跑带颠,随手捡起四五支手枪,不时地回身打出一梭子,打得准确及时,每一梭子都在公路上溅起一道尘土烟墙,拦住追兵。他不想杀人,绝不往人身上瞄准,尤其是这些愣头愣脑,还没穿过军装的自卫军士兵。父亲说的话,已在他心底烙成了行为准则:“你可以去当兵,但绝不许杀人。人命关天,都在天上顶着星星呢!苍天有眼,恶有恶报。活人一命,就是行善积德,就能长命百岁。”李希春不奢望延命益寿长生不老,此时他只想延缓追兵的速度,能让自己活着跑出去就侥幸了。他不怕当俘虏,因为有李春润。但他不想现在就当俘虏,因为还不能离开司令。<BR> 可是没有侥幸,已经跑不出去了。武术大队漫山遍野跳出丛林,“咴!嘿!”地呼吼着,象一群牤牛,袒胸露臂,横冲直撞扑上来,一阵劈刺砍摔。土崩瓦解的卫队营早已失去了抵抗能力,一经近身搏斗,九死一伤,全趴到了地上。李希春没有勇气勾动扳机,因为他知道,只要他左手右手的食指一动,至少就有十几个生龙活虎的生命躺倒眼前。就在他没有心力选择的时候,一颗手榴弹在附近爆炸。一片儿碎石“呜”地飞来,象锐利的弹头,噗地穿透下颏,崩进口腔,嵌入上腭。一股热乎乎的鲜血,从下颏那个伤洞儿涌出来,顺着脖颈往下淌。他扔了双枪,用手去捂,可是怎么捂不住。他扯下头上的帽子,又捂上去,嗓眼就有了血腥的咸味。一个光露着胳膊的青壮大汉啊啊叫着,两手扬着锃亮的大铡刀片儿,老虎一样跳过来,李希春浑身无力,他没有逃跑躲避,反而一咬牙,倔强地昂起头,只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似乎已经感觉到,那凉嗖嗖的刀锋,就横在汩汩冒血的脖颈上。<BR> 骑马飞来的梁世凤,一眼就认出了李希春。“快住手!这是李司令的兄弟!”梁世凤跳下马,飞快地跑到李希春跟前。李希春慢慢地睁开眼睛,惊讶地盯着梁世凤。好像在哪儿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梁世凤从怀里掏出一卷白布,快速地给李希春包扎:“你不认识我了?在旺清门,王彤轩学校里……”<BR> 三团副团长吕昌富发动士兵准备起义,被董范五发现,密报于芷山。于芷山遂令董范五将其枪杀于河边,却说土匪所为。李希春得知,牵连者格杀勿论,急忙通知王彤轩,叫有关人员快躲起来。他不愿看到流血,特别是中国人杀中国人。那天他见过梁世凤,只是没有说话。今天梁世凤简直是从天而降,天意!我命不该绝!李希春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直到梁世凤打马追击而去,他还坐在地上。<BR> 李希春睃巡着一张张面孔,他想发现王彤轩或者李春润。担架队把他和十八个俘虏一块儿抬到马车上,拉向桓仁的后方野战医院,他连边防营的一个熟人也没见到。一路上,小孩往车上扔石头,老百姓唾骂:汉奸、狗腿子,小日本的孝子贤孙,溥仪的野种杂种。摸摸他们的后脑勺,肯定象三国里的魏延,有反骨。摸那玩艺儿,还不如撒尿时摸摸自个儿的牛牛。李希春嘴不能言,心里憋得慌,竟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后脑勺。打仗,玩命,流血,为了什么呀?他想到了司令,干爹,想到了李春润。都没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谁也没有拖谁的孩子下枯井。干嘛要受日本人支使?干爹!满洲国算个什么国家?割一块地盘就叫个国?他想起学校老师讲的春秋战国、五代十国,魏蜀吴国,宋辽金国,哪个国不是黄帝的中华大国的?唐聚五李春润只认一个中华民国,是不愿看到一个泱泱大国四分五裂,一家人打内战,同胞杀同胞,打得筋疲力尽,民不聊生,让那些洋鬼子趁机占便宜。李希春疼了一路想了一路。<BR> 桓仁的莲沼书院成了医院,刘同升把他的同升医院变成了民众自卫军的医院,一个大院两排病房,住着自卫军的伤员。李希春住进医院时,梁世凤赶来,告诉唐聚五:“这人就是李希春。”唐聚五叫来副院长都鸿达:“这个人,赶快救治。所有的俘虏和自卫军的伤员同样对待。”王彤轩派柳河的毕静波、张显荣、外国刘和他儿子,带着医疗器械从孤山镇赶来。姜汝舟在砂锅里用草药熬制麻醉汤,王希珍撕开白花旗布作绷带,周玉纯取出开口器,拿起手术刀。李希春似睡非睡,似醒非醒,骑马走进了半明半暗的原始森林,把个讨伐与自卫的血与火,统统扔给了醒着的人,去经受体验,也把自己的生与死交给了医生。<BR> 李希春是被一阵揪心的惨叫和发狂的吼骂声惊醒的。消炎杀菌,盐水洗伤,实在是不得已采取的应急措施,麻药用光了。李希春看到,那个叫高世杰的自卫军伤员,疼得嘴唇哆嗦,额上青筋暴起,骂得医生张仁山一脸的难受。高世杰抓起盐水盆刷地一扔,全泼在李希春的床上。“你有什么脸在俺身边,用光了俺们的麻药?你该找小日本治伤去。”<BR> 李希春痛苦地闭上眼睛,深深地陷入了思索的漩涡。这都是为了什么?为吃穿而种地的叫农民。为发财而奔波的叫商贩,或叫老板。而我们当兵的,为了生存就得面对死亡。这是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不同活法的选择吗?当英雄,当逃兵,当勇士,当俘虏,当会说话的枪和刀,对普通一兵有什么不同吗?本庄繁要在满洲说一不二,于芷山要在东边道说一不二,唐聚五、李春润就不让他们说一不二,那么究竟谁应该说一不二呢?</FONT></DIV></TD></TR></TABL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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