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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边纪事·李希春 作者:巫 咸《第六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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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12 12:36:1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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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FONT size=4>      于芷山一遇到烦心事儿,就一个人泡进松木槽子里不出来,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地洗澡,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地自说自话。这时李希春就必须忠于职守,侍候在左右。一会儿伸手试试水温,看看是否需要加点热水,一会儿拿起艾蒿捆扎的老爷乐,在司令的后背上,不能轻也不能重地揉上来搓下去。司令自我对话的时候,环境要保持特殊的清静。—边思考一边想象,充满了逻辑推理和大胆的设计,余下的就是零零碎碎的补充。谁若敢冒冒失失,不知好歹地突然闯进来,破坏了这种氛围,一声报告话音未落,司令甩手就是一枪。精巧的勃朗宁手枪就放在水槽边沿上。游击大队长邵本良,自以为是司令拜把子兄弟,几次被打得蹦高往外跑。连军事顾问大矢进计也无可奈何地守在门外,急得火燎屁股也不敢进来。<BR>      可是李希春不能离开。于芷山那尊贵的躯体,嶙峋的瘦骨,干瘪的肌肉,不怕他的眼睛。他说:司令,我是您老人家夹菜的筷子,喝汤的匙儿。于芷山说,你是我的第十个义子。李希春赶忙跪下来就磕头,响响亮亮地叫了一声:爹!于芷山是真喜欢这个小机灵鬼。侍卫换了一茬又一茬,只有李希春贴身跟随了三年,不讨人嫌。于芷山曾作过比较,他比三十岁的于宗谦活泼而有分寸,随你的心情把握火候。比二十岁的于宗龙听话不顶嘴,办事干练利落。于宗龙尽管服从老子命令,却爱一边走一边嘟哝几句,显谝自己与几个团长身份不一样。因此于芷山就不让他当团长,就让他当个副官,凑合着跑跑道,学学舌就是不错的待遇了。<BR>      于芷山闭着眼睛,手指弹着槽帮的松板:“你说,唐聚五可恨不可恨?”李希春:“可恨!”于芷山:“为什么?”李希春:“他是您连襟。”于芷山:“还有呢?”李希春:“他不该在国联调查团到沈阳来的时候,鼓动十四个县一体反正,通电起义,跟您对着唱大戏。”于芷山:“儿子,”李李希春知道这是在叫自己,忙哎了一声。“你没见到,本庄繁司令官在李顿将军的询问下,无言以对坐立不安,就象小毛孩子撒谎,在众人眼前一下子露了馅儿,又尴尬又狼狈!你知道我在本庄繁面前,是个什么模样?”李希春:“我守在门外,没见到。”于芷山:“我在他面前,无地自容,一点面子也没有。我拍过胸脯吹过牛皮,说东边道地区平安无事。我这麻将高手,竟然玩了一把诈和!”李希春:“您老也别在意,不就一个边防团吗?咱还有好几个团呢!”于芷山:“哪里仅仅是一个团哟!是十四个县!一个县反出来一万人,可就要了我的老命啦!马失前蹄呀!我真后悔,派李春润去新宾三营,原想让他去架空团长,结果呢?肉包子打狗,添了狗膘。他瞎了我一片苦心哪!儿子,你说我下一步应该怎么办?”这不必回答,李希春知道,这是司令自己向自己问话的习惯。干芷山仍然闭着眼睛,沉浸在思路清晰的谋划之中:“我要任命唐聚五为我的少将副司令,奉天省副省长,任命李春润为上校团长,新宾县长。这叫高官,还有厚禄。叫董淑婷明儿个就去桓仁,把董淑媛接到沈阳,盘下萃华金店,姊妹俩经管。再来个亲情交流,叫岳父董敏舒别当什么临江县长了,快到桓仁和女婿摆摆龙门阵。”<BR>      乱麻团子捋扯开了,干芷山就睁开眼睛,从木槽子里跨出来。李希春连忙把浴衣给司令穿上。于芷山:“去通知吕衡、刘芷蕃、田德胜、王殿斌、邵本良、程凤周马上到司令部来,参加作战会议,再通知大矢进计、营野兼吾、酒井绍二、大冢农昔、松木竹治、皆岛、西田实来学学仗怎么打,屁怎么放,战役怎么布置。”<BR>      会议开到晚饭后,于芷山依然兴致勃勃,谈兴不减。李希春端进酒菜,他就推给李希春,命令道:“你给我统统消灭!”李希春不能抗命,肚子也叫唤了,大一口小一口地吃起来。于芷山眉眼慈祥地瞅着李希春:“儿子,你慢慢吃,听我给你讲。我这叫文攻武打,双管齐下。也叫先礼后兵,外交先行,武力垫后,师出有名。此次出兵,重在耀武,只有耀武才能扬威,以势取胜。文攻就是攻心为上,沟通感情而先声夺人,不战而屈人之兵。一会儿,你就收拾收拾,连夜出发,带上我的信,到李春润那里跑一趟。他若是悬崖勒马,回头就是岸。你好好地观颜察色,看他有什么反应。同时想法摸清他作了哪些军事上的准备,这些日子他肯定也不会闲着。”李希春吃完站了起来,于芷山把军帽给他扣到头上:“告诉李春润,他还是我第九个义子!”<BR>      李希春总算有了一个跑出司令部的机会,出了大门,他还回头瞧了一眼,生怕司令改派别人,又把自己拴在他裤腰带上,忙前忙后。<BR>      马蹄蹬踏着山间的草路,森林泛青,泉水流淌。李希春兴奋、激动,有点热,浑身骨节都活跃在颠儿颠儿,得儿得儿的小跑节奏中。牛皮文件包挂在大白马的脖项上,晃来悠去打秋千,蓝灰色军上衣系在腰胯上,春天和煦的山风吹透漂白的衬衫,滑滑的,蹭到胸脯上,从腋下溜出去。这感觉真好!清清爽爽。<BR>      自信的于芷山怎么也想不到,惟命是从的李希春见到李春润就是一顿豪饮,亲哥俩一样。李希春:“司令已向本庄繁俯首称臣了。”李春润:“我知道,他一搞独立自治脱离中央,就要往小日本怀里拱了。”李希春:“酒井绍二在沈阳忙着调兵遣将,大冢农昔在山城镇忙着给各团补充枪炮。”李春润:“于芷山先来软的一手,是想麻痹我,拉拢我,为他那硬的一手争取准备时间。”李希春:“邵本良的游击大队,大部分是胡子出身的老四团的人,心狠、枪准,有些战斗力。又配上了一个野炮连,重炮十八门,平射炮十门,实力大增。司令亲率田德胜步兵团、王殿斌骑兵团,从南扎木下车。邵本良从清原南口前下车。”李春润:“邵本良这一路,看来我得专门对付他。骑兵团在山里施展不开,田团是出了名的圆圆团,属乌龟的,碰硬就缩头。王彤轩的武术大队和梁世凤的独立军,吓也吓得他晕头转向,找不到东南西北。”李希春:“我粗算了一下,总兵力超过三千。”李春润:“你知道我组织了多少人马?能上阵打冲锋的不下六千。”二人会心地笑了起来。李希春:“过几天,我可要陪着司令攻城啦!”李春润:“那我就炖一只王八给田团长,炒一盘马肉给王团长,烤一条狗腿给邵游击。”李希春:“那司令呢?”李春润:“司令牙口不好,就来俩菜,鸡刨豆腐、酱焖河鱼。”李希春:“可不许焖河鱼,我现在已是河鱼的第十名义子!”那个严肃认真的特别劲儿,逗得李春润大笑不止:“等把小日本撵出沈阳,我就在大舞台请你看马戏。风驰电闪假动作,招招惊险!”李希春:“马腾人飞真功夫,阵阵喝彩!”两人一罈老酒,喝了个净光。<BR>      于芷山果然讨伐来了。一路两行,尘土飞扬,李希春看到的却是,这浩浩荡荡的队伍,正卷进大山龇牙裂嘴的夹缝儿。步兵走在沟边,骑兵靠着山坡,卫队营簇拥着于芷山,不前不后,骑马走在长长的队伍中间。十几个日本督战官分插在马队里,黄色军服非常显眼。李希春就想,若是我在山上打狙击,第一个目标肯定是瞄准黄军服,第一发炮弹肯定瞄准人马密集处。<BR>      李希春的预感没错,新开岭下,于芷山刚把望远镜举起来,向山坡密林搜寻,就听哗地一阵排枪射来,冒着蓝烟的手榴弹嗖嗖地飞来,连续不断的爆炸,把公路切成一截一截死亡地带着火冒烟。人叫马嘶,马撞人跌。原来拖拖遢遢无精打采的长蛇队,刹那间精神抖擞,左冲右突,上窜下跳,忽隆忽隆全乱了套。李希春看到大冢农昔从马上摔下来,顺手从腰间拔出战刀,向溃不成队的步兵乱砍:“巴嘎!站住,巴嘎,卧倒,巴嘎,开枪!”没人理睬他张牙舞爪,潮水一般从岭上滚下来,顺着沟膛拼命往山外跑,开枪!李希春真想开枪,对着黄军服来一枪。可他从未杀人,他不愿鲜血沾手。虽然大冢农昔非常可恶,平时就盛气凌人,李希春仍然没想背后打他的黑枪。<BR>      李希春见司令勒马不住,忙提缰绳奔向他身边。整个卫队营十个一群,八个一堆,七零八落,被王殿斌的马队拥着撞着向山下退去。松木竹治单腿跪在迫击炮旁边,刚发射一炮,就被惊马踢了一蹶子,从路沟爬起来,一瘸一拐,逃得比惊马还快。李春润营有名的神炮手葛大力,最先从岭上冲下公路,直奔迫击炮。这是他的绝活儿,葛大力支起炮架,顺手从路边抓起一枚炮弹,一悠就丢进炮筒弹膛。一枚又一枚,炮弹象长了眼睛,追着撵着飞进人群马队。于芷山平常那处变不惊的坦然,已经被马蹄子踩扁了。“这炮肯定是葛大力打的,这个混小子专打卫队营,存心想炸死我!”于芷山边跑边骂,话音未落,炮弹已落。瞬问就见李希春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把于芷山扑倒地上,一声爆炸,砂石横飞,马血马肉象雨点冰雹四处飞扬。李希春耳根子震得生痛,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一颤一抖。他爬起来,抓住一匹奔马。一手使劲儿拉起于芷山,扶他爬上光秃的马背:“司令,你快走,我来抵挡。”<BR>      李希春顺着公路连跑带颠,随手捡起四五支手枪,不时地回身打出一梭子,打得准确及时,每一梭子都在公路上溅起一道尘土烟墙,拦住追兵。他不想杀人,绝不往人身上瞄准,尤其是这些愣头愣脑,还没穿过军装的自卫军士兵。父亲说的话,已在他心底烙成了行为准则:“你可以去当兵,但绝不许杀人。人命关天,都在天上顶着星星呢!苍天有眼,恶有恶报。活人一命,就是行善积德,就能长命百岁。”李希春不奢望延命益寿长生不老,此时他只想延缓追兵的速度,能让自己活着跑出去就侥幸了。他不怕当俘虏,因为有李春润。但他不想现在就当俘虏,因为还不能离开司令。<BR>      可是没有侥幸,已经跑不出去了。武术大队漫山遍野跳出丛林,“咴!嘿!”地呼吼着,象一群牤牛,袒胸露臂,横冲直撞扑上来,一阵劈刺砍摔。土崩瓦解的卫队营早已失去了抵抗能力,一经近身搏斗,九死一伤,全趴到了地上。李希春没有勇气勾动扳机,因为他知道,只要他左手右手的食指一动,至少就有十几个生龙活虎的生命躺倒眼前。就在他没有心力选择的时候,一颗手榴弹在附近爆炸。一片儿碎石“呜”地飞来,象锐利的弹头,噗地穿透下颏,崩进口腔,嵌入上腭。一股热乎乎的鲜血,从下颏那个伤洞儿涌出来,顺着脖颈往下淌。他扔了双枪,用手去捂,可是怎么捂不住。他扯下头上的帽子,又捂上去,嗓眼就有了血腥的咸味。一个光露着胳膊的青壮大汉啊啊叫着,两手扬着锃亮的大铡刀片儿,老虎一样跳过来,李希春浑身无力,他没有逃跑躲避,反而一咬牙,倔强地昂起头,只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似乎已经感觉到,那凉嗖嗖的刀锋,就横在汩汩冒血的脖颈上。<BR>      骑马飞来的梁世凤,一眼就认出了李希春。“快住手!这是李司令的兄弟!”梁世凤跳下马,飞快地跑到李希春跟前。李希春慢慢地睁开眼睛,惊讶地盯着梁世凤。好像在哪儿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梁世凤从怀里掏出一卷白布,快速地给李希春包扎:“你不认识我了?在旺清门,王彤轩学校里……”<BR>      三团副团长吕昌富发动士兵准备起义,被董范五发现,密报于芷山。于芷山遂令董范五将其枪杀于河边,却说土匪所为。李希春得知,牵连者格杀勿论,急忙通知王彤轩,叫有关人员快躲起来。他不愿看到流血,特别是中国人杀中国人。那天他见过梁世凤,只是没有说话。今天梁世凤简直是从天而降,天意!我命不该绝!李希春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直到梁世凤打马追击而去,他还坐在地上。<BR>      李希春睃巡着一张张面孔,他想发现王彤轩或者李春润。担架队把他和十八个俘虏一块儿抬到马车上,拉向桓仁的后方野战医院,他连边防营的一个熟人也没见到。一路上,小孩往车上扔石头,老百姓唾骂:汉奸、狗腿子,小日本的孝子贤孙,溥仪的野种杂种。摸摸他们的后脑勺,肯定象三国里的魏延,有反骨。摸那玩艺儿,还不如撒尿时摸摸自个儿的牛牛。李希春嘴不能言,心里憋得慌,竟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后脑勺。打仗,玩命,流血,为了什么呀?他想到了司令,干爹,想到了李春润。都没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谁也没有拖谁的孩子下枯井。干嘛要受日本人支使?干爹!满洲国算个什么国家?割一块地盘就叫个国?他想起学校老师讲的春秋战国、五代十国,魏蜀吴国,宋辽金国,哪个国不是黄帝的中华大国的?唐聚五李春润只认一个中华民国,是不愿看到一个泱泱大国四分五裂,一家人打内战,同胞杀同胞,打得筋疲力尽,民不聊生,让那些洋鬼子趁机占便宜。李希春疼了一路想了一路。<BR>      桓仁的莲沼书院成了医院,刘同升把他的同升医院变成了民众自卫军的医院,一个大院两排病房,住着自卫军的伤员。李希春住进医院时,梁世凤赶来,告诉唐聚五:“这人就是李希春。”唐聚五叫来副院长都鸿达:“这个人,赶快救治。所有的俘虏和自卫军的伤员同样对待。”王彤轩派柳河的毕静波、张显荣、外国刘和他儿子,带着医疗器械从孤山镇赶来。姜汝舟在砂锅里用草药熬制麻醉汤,王希珍撕开白花旗布作绷带,周玉纯取出开口器,拿起手术刀。李希春似睡非睡,似醒非醒,骑马走进了半明半暗的原始森林,把个讨伐与自卫的血与火,统统扔给了醒着的人,去经受体验,也把自己的生与死交给了医生。<BR>      李希春是被一阵揪心的惨叫和发狂的吼骂声惊醒的。消炎杀菌,盐水洗伤,实在是不得已采取的应急措施,麻药用光了。李希春看到,那个叫高世杰的自卫军伤员,疼得嘴唇哆嗦,额上青筋暴起,骂得医生张仁山一脸的难受。高世杰抓起盐水盆刷地一扔,全泼在李希春的床上。“你有什么脸在俺身边,用光了俺们的麻药?你该找小日本治伤去。”<BR>      李希春痛苦地闭上眼睛,深深地陷入了思索的漩涡。这都是为了什么?为吃穿而种地的叫农民。为发财而奔波的叫商贩,或叫老板。而我们当兵的,为了生存就得面对死亡。这是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不同活法的选择吗?当英雄,当逃兵,当勇士,当俘虏,当会说话的枪和刀,对普通一兵有什么不同吗?本庄繁要在满洲说一不二,于芷山要在东边道说一不二,唐聚五、李春润就不让他们说一不二,那么究竟谁应该说一不二呢?</FONT></DIV></TD></TR></TABLE>
 楼主| 发表于 2006-6-12 12:38:19 | 显示全部楼层
<DIV><FONT size=4>本庄繁于芷山说了不算,唐聚五李春润说了也不算。<BR>      不种地了,农民说了算。不开枪了,当兵的说了算。我不想杀人,我自己说了算。李希春想得越来越透亮,说了算的,是我自己。我就是我自己的司令,我就是我自己的主宰。<BR>      张凤浦、肖永才从家里拿来高梁米面,为李希春做面糊糊喝,李希春上腭的伤口已经愈合。高世杰不再骂李希春了,他好象知道了李希春是自卫军这边的人。前几天他曾不让医生给李希春碴子粥,“他想吃人饭?狗只能吃屎!等我饱了肚子,屙出来再给他吃。”高世杰向李希春道歉,李希春笑笑。高世杰连我的名字都叫不准,恨我恨得咬牙切齿,是因为我穿了满洲国的军服,拿了满洲国的军饷,替日本人来打我的同胞。可要这么干的,是我的老旅长,是我的新司令,是我的干爹,我背叛他吗?李希春不敢再深想。我所能做到的,就是提前把信儿传过来,让你们有个准备,少流点儿血,少伤几个人。而且,我永远也不会朝同胞开枪。<BR>      唐聚五来看伤员。在窗外,秘书刘在东匆匆赶来,“过鸭绿江背盐的十几个老乡,在浑江河口,都牺牲了。”李希春听到唐聚五说:“动员群众捐献,先解燃眉之急,伤员需用的盐,一定要保证供应。”李希春是头一次感到,普普通通的盐,在缺了它的时候,才显出了珍贵。高世杰说:“你到抗区来吧:咱们一块打鬼子,我保证让你不缺盐吃。”李希春想回去,他有办法搞到盐。<BR>      李希春和十八个俘虏坐在唐聚五面前,心有内疚,面有愧色。唐聚五说:“你们说错了,我想听听你们说错在哪里?”李希春:“错在不该开枪,伤了这么多民众自卫军。”唐聚五:“战场上,你死我活,你胜我败,这是战争法则。不开枪行吗?不行!那么朝哪儿开呢?”李希春:“朝天上、朝地下,打飞枪。”唐聚五:“朝日本鬼子开枪!是他们指挥你们,包括于芷山,叫你们来扫荡东边道的老百姓。东边道,是东边道人民的地方。日本鬼子要来占,要来抢,要来给咱们当地主,当财东,当老爷。不让他们来,他们就杀人放火。老百姓为什么把日本人叫作鬼子?他们鬼就鬼在借刀杀人,利用中国人打中国人,还把个下台的皇帝弄出来当幌子。日本鬼子当了强盗,就怕人骂土匪,当了妓女还要立个贞洁牌坊。”李希春听得敞亮,不怪乎大连襟于芷山惧怕三连襟唐聚五,三连襟和千千万万老百姓扯着骨头连着筋,一个心眼儿,老百姓拥护他。<BR>      释放俘虏,是在司令部院里。满连捷接上了山城镇驻地的电话,又连通了沈阳。唐聚五在屋里和于芷山通话。李希春听得清清楚楚:“司马懿你听着,卫队营十九个伤员,伤都好了。他们还愿跟随你,保你的脑袋。我不强留他们,也不煽动他们杀你。我放他们回去,往后想着,再逃跑时,别光顾小日本,扔了自己的弟兄,兵是将的手足,缺胳臂少腿的将军只能退出战场!”<BR>      唐聚五走出办公室。“你们家都在海龙磐石的县城里,回去看看吧!留下你们,家属就会受到株连跟着遭殃。往后咱们再碰面,朝哪开枪往哪捅刺刀,你们自己看着办。不过有一点得记住,咱们都是中国人,五百年前是一家,干什么事得对得住祖宗。等国民政府出兵,少帅回来,没干亏心事的,咱们还在边防军一个槽里吃食!”<BR>      李希春活着回到司令部,于芷山高兴得两眼眯成了缝儿:“儿子,你命硬着哩!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去,上我那个大木槽子里,好好泡个澡。叫张锡祯给你搓搓背。”张锡祯是东北大学的学生,刚来司令部当文书,进司令的大木槽子里泡澡,绝对是特殊待遇,连邵本良也没享受到。李希春:“爹,我一会儿钻进河里打个滚儿就痛快了!”<BR>      李希春没进河水里打滚儿,他偷偷跑出驻地,到镇上的商店货栈采购了大批的食盐药品。几天后,唐聚五在野战医院收到了七马驮子急需的物资:“这小子,有良心!难怪李春润喜欢他。”<BR>      于芷山把十八个痊愈的伤兵遣派到新建的董国华团,李希春升任卫队营的手枪队长,也就是于芷山的贴身侍卫长。邵本良对于芷山说:“没想到,这小牛犊子有种!紧要关头没尿裤子。”于芷山:“为掩护我,受了伤,李春润、唐聚五谁也没能留住他,还是蹽回来找干爹,这也是缘份。”卫队营扩编为团,于芷山就给李希春挂上营长衔,领中校的饷,还当手枪队的头儿。李希春有些感动,知足知恩。可是总爱做梦,一梦就是挨伤兵辱骂,一梦就是于芷山和唐聚五争吵。<BR>      张凤歧出任奉天省警务局长,李希春很惊讶。自从关东军占了沈阳,他就影信儿皆无。于芷山笑骂他是一只狡猾的公狐狸,风向一变就猫进哪个窑馆的床底下了。李希春有点瞧不起他,本庄繁肯定给了他什么好处,他才肯出洞,给满洲国支撑局面。街面上不时有人向日本宪兵打黑枪,正急迫需要有个警界的头面人物,把陷入混乱的警察队伍组织起来,管理起来,这时原来的公安局长就应时现身了。他是瞅准了时机,临危出洞,这还有不受重用抬举的?李希春就装作不认识他,碰面也不正眼瞧他,更甭说搭腔问候或者给个立正,以示尊敬了。<BR>      森岛守仁宪兵队长一走上沈阳街头,就心虚害怕,总是发觉有一瞥一瞟的眼光,毒辣辣地盯他射他就在身前身后,他几次急急地回头,左顾右盼,却总也逮不着这可怕的瞄准。李希春暗笑他,他小时候肯定偷吃了谁家的猪尾巴棍儿,长大了走道就怕后!他见谁都觉得形迹可疑,尤其是见了那些只带警棍不许带枪的中国警察。说不定什么时候哪一个,掏出枪来就能要了他的命。事实上,这种直觉还真准。他抓住了胡毓钟,搜出了手枪。你从哪里搞到的手枪?———捡的。在哪里捡的?———垃圾堆里。前几天枪击事件是你干的?———不是。一顿辣椒水老虎凳电椅子,就审出了一个特别行动团。参谋长耿光汉,秘书陈范,情报员杨春元,洪德彰,泰国禄,还有多少潜伏人员,单线联络搞不清楚。暗杀目标都有谁———本庄繁司令官,三宅光治参谋长,———还有你。<BR>      本庄繁怒气冲冲地打电话,命令于芷山全力配合:“必须将暗杀团一网打尽!一网打不尽,十网也得打尽!”于芷山最忌讳别人说到鱼,他娘的本庄繁,张嘴一网闭嘴一网的,还要十网,是要挂鱼还是骂我?本庄繁继续下命令:“要确保首脑机关的绝对安全。还有不少人,因为单线联络,还没落网,你一定要顺藤摸瓜,一个一个给我摘下。”<BR>      于芷山接电活时,李希春就站在他身边,心里非常痛快:你本庄繁也怕死,怕得寝食不安,五更半夜打电话,叫我们确保首脑机关的绝对安全,不就是叫我们保住你的小命么!李希春就奉命顺藤摸瓜。于芷山嘱咐,样子要做足,声势要做大,哪怕弄得鸡飞狗叫,也要叫本庄繁听到声响。李希春就干得非常卖力,整个卫队营满城闹腾。端门敲窗,公开吵嚷着搜寻暗杀团,上上下下都知道沈阳有个暗杀团,专杀日本大官的。李希春却是一个人行动,跟踪盯梢,蹲坑守候。<BR>      李希春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竟然和张凤歧面面相对。进了局长室,李希春反手插上门,然后掏出佩带的手枪,轻轻放到写字台上,推给张凤歧,回身坐进一侧的沙发:“局长,这屋里只有你我,拉弓射箭,照直绷吧!”张凤歧摆弄着李希春的手枪,把弹夹退下来,又顶上去:“你这是什么意思?”李希春指着手枪说:“这是对你的信赖!把我也算作暗杀团的人。要不就把我扣起来,交给本庄繁去领赏。”张风歧笑了:“你小子,可够厉害的,精明能干!你今天来,是于司令的意思吗?”李希春:“他不知道。”张凤歧:“你怎么不向于司令报告?这可是不忠诚呀!”李希春:“我忠于自己的良心。要打小报告,我就给通化唐聚五报个信儿,这沈阳城里,有内应!”张凤歧:“甭说了,咱们都是高粱米养大的东北汉子!谁敢骑到咱脖颈上撒尿,咱就劁了谁!”李希春站起来,走近张凤歧:“有什么活儿,你就咳嗽一声,我出手方便。”张凤歧:“从此以后,你我互不相识,素无交往,懂吗?”张凤歧把手枪递给李希春:“你喜欢叛徒吗?”李希春想,恐怕日本人也不喜欢叛徒。<BR>      胡毓钟走进鹿鸣春饭店,坐到临街的窗边餐桌前,等待联络员来接头。李希春开着警备司令部的吉普车来到门前,嘎然停下,匆匆来到胡毓钟跟前,低声道:“于司令在西门外等你,去辨认一个人。”西门外有一片小树林。胡毓钟下车就问:“于司令呢?”李希春往林中的坟莹一指:“在那儿!”胡毓钟什么也没见着,回头一看,两支黑洞洞的枪口,喷出烟火。一副变了色的嘴脸,登时稀烂,面目全非,无法辩认。李希春又倒上汽油,扔上一根火柴,转身开着吉普车,扬尘而去。李希春第一次开枪杀人,而且距离这么近,就是面对面。他嗅到了血腥,感到了心颤。而且还想到父亲不许他杀人的训戒。就在子弹射出的前一刻,李希春还想过,可不可以劝他改名换姓远走高飞,不要再从沈阳出现?就在这时他看到胡毓钟转过头来,他看到胡毓钟身旁倒下了七个潜伏的弟兄,于是他扣动了扳机:“杀人犯!刽子手!恶有恶报!死有余辜!”他怕自己丧失了杀气,食指每动一次,他都要喊出一句:“胡毓钟出卖了七条命,我这是替死者讨债。”<BR>      李春润派人来了,是新宾基督教会的英国牧师乔伊斯。坐进吉普车,乔伊斯说,要子弹,要药品。李希春开车来到十间房日本街,走进奉天制作工厂。浪人出身的经理井上蒸嘿嘿地笑着:“财神爷来了!”李希春:“东边道起了胡子,连外国教堂也敢抢,简直反天了,尽给守备队添乱子。教堂申请了几支枪,子弹用光了,你给补充点。”井上蒸:“酒的,不多!这个,大大的有!有批令吗?没批令的,价格,加一番。”李希春:“没批令你敢卖?脑袋的不要了?”井上蒸:“脑袋的要,货的敢卖。偷偷地卖,我的也不给他们的分红。”看来主管制作工厂军火生意的官员,在他这里有股份。李希春还要激将他一车:“违反了将令,车马炮可就乱了套路。”井上蒸是会下中国象棋的,他听明白了,李希春有点信不过我,“什么关东军?什么马胡子?我的,不管谁的打谁!越打的,我的越发财。我的要当全日本的最大富翁,全世界的最大富翁!”他拍了拍乔伊斯肩头:“你的,上帝———富翁!”<BR>      满铁株式会社二楼上,总务课卫生课的课长金井章二,热情地迎接乔伊斯。他这个基督徒虽然不算虔诚,却相信世界未日的说法,是乔伊斯的朋友.李希春是第一次见识到乔伊斯那表情痛苦的演说:“我的教民,被自卫军、讨伐队给打伤了,伤了一百多人。血肉模糊,骨折臂断,我的上帝啊!人类就这样,在这片土地上互相攻战、残杀、流血,血流成河。无数信仰基督的人们,正在遭受世界未日的苦难,救救他们吧!”金井章二一直最怕乔伊斯这种对他的尖刻谴责,这是一种令人难以忍受而又必须忍受的精神折磨。金井章二赶紧问:“我的朋友,你要我的帮助吗?”乔伊斯还有些不依不饶:“救救他们吧!基督可以拯救他们的灵魂,可是无力医治他们伤痕累累的躯体。他们的肉体和灵魂一起,正在经历着无以名状的劫难。我没有药品了,只有愿上帝怜悯吧!安慰吧!”金井章二从胸前衣领处拉出银质十字架:“仁慈的上帝!我的,会尽力的!愿上帝,在诺亚方舟上,留给我一个位置。”<BR>      李希春真的大开眼界,想不到这个和战争不沾边的牧师,竟然用他那套奇怪的理论,征服了一个只忠于大日本天皇的人。送走了乔伊斯,回到司令部。他一想起来,就发笑。乔伊斯的一举一动,堪称一绝,何等与众不同的表演!太出色了!又真挚又强烈。于芷山看着李希春学来的举手投足,祈祷的模样,忍俊不住呵呵地笑骂:“你没事跑教堂去学这些洋玩艺干嘛?”二连襟王凤山来了,于芷山就叫李希春去趟个路子,把五百两烟土卖给日本人开设的戒毒所———康乐馆。李希春领着王凤山买完弹药,就把他送出了城。于芷山生气地骂王凤山扪门儿,发了财就跑,连个招呼也不回来打了,连个饼渣都舍不得掉。“儿子,他往后再来找我办事,没我发话,你甭给他办!我得逼他先进贡甩红包。否则,你就吱唔,这需要过门槛啦,要打点啦,要周旋啦!明白吗?上帝不吃不喝,还能不上十字架?!”李希春就嘻嘻笑着:“明白了!”<BR>      长白山里天天讨伐,天天打仗。李希春不光知道有唐聚五的民众自卫军,梁世凤的朝鲜独立军,还知道有个杨靖宇的游击队,特别能打硬仗。李希春敬佩他们有骨气,面对不可一世的关东军,敢拿脑袋去硬碰硬。他想进山,可又不愿离开司令,司令待我亲如父子,而且我在他身边,吃的穿的用的都不愁,李希春心里充满了矛盾,这矛盾令人痛苦,痛苦得彻夜难眠。他说不明白于芷山和唐聚五究竟谁对谁错。但他知道唐聚五打日本人,老百姓高兴。于芷山为满洲国打唐聚五,日本人高兴,反正日本人占了东北,建了满洲国,是于芷山和唐聚五打仗的缘由。李希春不恨唐聚五,也不愿恨于芷山,他的恨全都在日本人头上。<BR>      李希春带着三名贴身侍卫,陪着于芷山到大和旅馆开会。关东军司令部正向新京长春搬迁。李希春站在二楼转角的窗口,看见几个日本兵往车上搬运弹药箱,军火仓库的大门半开着,上下左右一个人也没有,李希春轻轻推开窗扇,从腰间摸出两枚手榴弹嗖地一声丢向卡车后厢,又嗖地一声甩进仓库。就在李希春迅速而稳健地跨上三楼会议室门口时,轰轰两声爆炸在对面楼下轰响起来,接着一连串爆炸震撼了整幢大楼。玻璃哗啦啦落地,警卫人员惊傻在会议室门外,李希春听见会议室里一片混乱,椅子倒地,桌子掀起,他推门而入,迎着于芷山跑过去。碎砖飞瓦从窗口砸进来,李希春拽着于芷山跑进甬道。<BR>      李希春引爆了贮存弹药的仓库,宪兵队把与会的官员和警卫人员仔仔细细地过了几遍筛子,也没筛出个意外之外的人为疑点。三天之后,为九名死者举行追悼仪式,他们因为搬运不慎,引发爆炸,为天皇尽忠了。李希春也毕恭毕敬代表奉天警备司令献上了九个花圈,许久地站在骨灰盒前默哀,嘟嘟囔囔致词,谁也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BR>      父亲来了,赶着大车进沈阳,一头霜,一身雪。李希春一直把马车赶进警备司令部大院。于芷山接过鞭子,啪、啪地甩出一串响儿来,深有感慨地说:“老哥,三十年前咱俩就同行!”李老汉心里有些不安,他不知道于芷山是个什么官,但肯定是个大官。于芷山把李老汉让进屋里,端上荼,想一想又端上一杯酒:“老哥,呷一口暖暖身子骨。”李老汉乐了,这个长袍马褂的兄弟这么客气,看来儿子在这里干得不错。他一口灌下了酒,从怀里掏出一沓子纸币:辽宁民众自卫军流通券。于芷山就乐了:“老哥,在省城,这是一沓废纸,你从哪几弄的?”李老汉:“我从哪儿弄的?是那群耍大刀的,叫什么自卫军,硬塞给我的。塞给我一沓子,说是抗区的大洋,换走了我一车大豆。我拿这纸票大洋去买布,那个叫田寅太的翻译官,却说我是唐聚五的同党。谁叫唐聚五,我不知道。后来有人告诉我,唐聚五就是于司令的连襟,于司令是沈阳有名的大官。可是守备队不讲理,把我老伴绑了票,抓进了笆篱子,叫我上沈阳来找儿子回去作保。我一想,我儿子就在于司令手下当差,我就找于司令。”于芷山一改不苟言笑的派头,哈哈大笑震得众侍卫不知所措。李希春没想到父亲能说出这些话,也没想到于芷山笑完就说:“把那沓票子给我,我就是唐聚五的连襟,我给你兑换。”李老汉目瞪口杲好大一会儿,“我不换,我不换了!于司令,大人别见小人怪,这事就当我没说,就当我没说。”于芷山:“你说了。说了就说了,你怕什么?我是李队长的干爹,和你是哥们!老哥,你明白吗?”李老汉:“你就是于司令,我明白了。可是唐聚五是自卫军的头儿,你们俩怎么会打起仗来了?”<BR>      直到进了李希春的宿舍,李老汉还是不停嘴地数叨:“我说你呀!咱家用不着你光宗耀祖,不盼你升官发财,只要你不干丧天害理的勾当,阎王爷就不稀罕你。”于芷山也跟进了宿舍,和霭地劝说着:“你儿子没干坏事,没杀过人。你儿子也是我儿子,我喜欢他,我不会允许他走歪歪道。这一点老哥可以放心。还有,你老哥遇到什么坎了,谁敢难为李家,你打个电话来不就行了吗?!干嘛大老远的还要跑来一趟?!”李老汉似乎仍然不敢领受于芷山的情:“我家那几亩薄地,东家也不朝我要地租了,还说给我了,把地契都给了我。还有这一辆大车,刚套了起来,给有钱人家拉个脚儿,挣个零用钱。我就担心,这小子进了沈阳城,学坏了。你看街上那窑子馆,可不能进呀!一旦染上花柳病,这辈子就断了香火绝了根哪!”李老汉临行前把儿子拽到无人处:“听说你上次在新宾受伤了,没留下什么病根吧?你在司令身边,打仗时不会在前边。你可不能傻了巴叽地往前冲。你给我好好活着,比什么奖赏都值钱!”<BR>      李希春是想好好活着,可是日本人把持着满洲国,折腾过来又折腾过去,那一天也没清闲过,那一天都有枪炮响。特别行动团还在行动,李希春还得奉命抓捕。李希春带着手枪队追查到康乐馆,里里外外搜了个遍,火药也撤遍了各屋烟榻下。手枪队前脚出门,后脚就着起了大火,烧得那些烟客们嗷嗷怪叫,从门口窗口往外爬。李希春拔枪回身,出来一个踢倒一个,扔上卡车统统抓进拘留所,拷问谁是暗杀团。所有的烟客都是嫌疑犯,要取保候审就得找保人,缴保证金。森岛守仁找到于芷山,要求释放康乐馆经理:“他是日本人,我的坐探。”于芷山:“你看,这事,事先打个招呼呀!”李希春给司令出了难题,而且就当着森岛守仁的面:“司令敢保他没加入暗杀团?前一阵子满铁内部还抓了许多日本共党哩!”森岛守仁:“我保!”李希春:“你?保个卖大烟的?保他没参加暗杀团?”森岛守仁:“我保!”李希春可不愿给他面子,便说:“那好,你签个保证书,我们司令给你这个面子。不过,按照规定,罚金可免,保证金得缴。不然和那些烟客没个说法,我可就不敢再追查暗杀团嫌疑犯了。”森岛守仁真想怒骂一声巴嘎亚路,抬头看见于司令一言不发,只好认了,恨得磨牙:“保证金多少?”李希春:“比一般烟客嘛,加一倍吧!”<BR>      董淑婷晚上数着钞票,兴奋地问于芷山:“你猜猜,咱干儿子抓暗杀团,罚了多少?”于芷山捋一把无须的下巴,微微一笑:“罚来了警备司令在沈阳城的威风!连日本宪兵队长也不敢跋扈!”本庄繁闻讯,电话竟然打到了手枪队的办公室:“哟西!李队,你的好人!日本人,更不许动烟土。谁的不听处罚,你马上告诉我,我办他!李队,有你的严格执法,奉天省的治安,大大有保障!”<BR>      李希春听了,还是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得知,东边道的民众自卫军被打散了,唐聚五下落不明,听说自卫军主力边防团和公安警察大队弹药告磐,退向长城一线。又听说只有杨靖宇、王凤阁、梁世凤的人马还在打,而且也退出了县城,进了深山老林。这几天街上百姓闹闹哄哄,报纸上每天都在庆贺讨伐的胜利。李希春闷闷不乐,于芷山似乎也心事重重,接连泡了几回澡。李希春闷闷不乐就和手枪队上街,上街抓着了十几个反帝大同盟的会员。他们在街上散发传单,张贴标语,好象还要组织五一国际劳动节大游行,被逮住时还冲李希春大骂汉奸。<BR>      李希春尽管还在生气,却没把他们送交日本宪兵队,而是押进了卫队团的团部。李希春翻看着传单标语,皱着眉念道:“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倒汉奸卖国贼!”“傀儡皇帝溥仪罪该万死!”“中朝人民并肩战斗赶走日本强盗!”“红色苏维埃政权万岁!”“粉碎蒋介石对工农红军的围剿。”“武装保卫苏联。”李希春抬起头来看着十几个会员:“看来你们是一群共党分子。赤手空拳,要钱没钱要枪没枪,就是有胆量,见谁不顺眼,就冲谁喊打倒。贴几张标语,撒几回传单,再来个示威游行,就以为把劫道的棒子手吓跑了打倒了?天方夜谭!</FONT></DIV>
 楼主| 发表于 2006-6-12 12:40:1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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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FONT size=4>我让你们满城贴,满街撒,看看能不能把满洲国给灭了?你们反倒被汉奸卖国贼撵得跟头把式,东躲西藏。”<BR>      张锡祯走进团部问:“李队长,司令问你弄了一群什么人物?”李希春:“一群穷光蛋,乞丐、难民,讨不着饭就聚众闹事。”张锡祯望着这十几个文质彬彬的,十足的学生教员模样的人,实在不能苟同李队长的说法。李希春接着刚才的话头,继续训斥:“东北都没保住你们还要什么武装保卫苏联?苏联是你们的家乡地盘吗?你们这帮又酸又硬的造反秀才,能成什么大气候?给你一把大刀,你去砍个人头来?给你一支枪,你能打出个响儿来?若是真有种.就去东边道就进长白山!看人家唐聚五、杨靖宇拎着脑袋,真刀真枪地干!你们行吗?有这个虎胆吗?没有?没有那就别在这城里乍乍乎乎地找枪子,尽给我们司令添乱子。”<BR>      李希春命令他们把标语传单都掏了出来,一把火烧了个净光。“喊这个万岁,喊那个万岁,哪个朝哪个代一万岁了?还是喊你们自个儿万岁吧!当心哪一天,真叫宪兵队和什么卖国贼逮着了,一粒子弹就吧勾了你。现在,你们统统给我屎克螂搬家———滚蛋!”<BR>      李希春就这么把一群共党分子轰出了大门。他此时还不知道那个有种的汉子杨靖宇,就是被通辑的共党要犯张贯一。于芷山不高兴,抓了人,就不能轻易撒手,他叫来李希春:“你放了共党分子,这城里还能有一天清闲吗?”李希春笑道:。共党分子没油水,十个比不上一个老板。再说,没他们闹腾,也显不出咱们的重要,弟兄们不也就没事做了么?”于芷山:“那也不能说放就放,连点惩办处罚也没有。”李希春:“爹,您老放心,我自有眼线卧底,拿这些跳上前台的小角色没戏。我不出一个星期,就把共党省委的后台老窝儿端来。叫这群随帮唱影的,.全变成没头的苍蝇。”<BR>      确实不到一周,第二天就是礼拜天。李希春带着手枪队便衣逛街,三三两两隐身于人群之中。团长程凤周也带了几个卫兵,便衣而行,都进了小河沿公园。有的进茶亭品茗听书,有的蹲在卦摊前听瞎子算命。事情就出在马戏团上。这个马戏团从大坂来,专门慰问关东军家属和在乡军人会的。程凤周撩起帷幕走了进去,李希春也随后跟了进去。突然,几个在乡军人站起来,一拥而上,挥拳就砸,把两个人同时摔了出来。<BR>      李希春擦了一把嘴角的鲜血,怒目而视:“你们为什么打人?”两个在乡军人掏出手枪,一下子抵到程凤周和李希春胸前:“中国人的不许进来!”李希春:“那也不能动手打人!”枪口移到了李希春的太阳穴,“死了死了的,就是一只老鼠!”手枪队的十几个弟兄围了上来,全都暗暗地抓枪在手,遮挡在衣襟下,只等队长一声令下。那个在乡军入用枪管蹭着李希春下巴上的血迹,弄疼了李希春的伤疤,同时也刺激了李希春对这个伤疤的记忆。只见他朝着那个在乡军人咧嘴笑笑,一个反腕夺枪。又飞起一脚,踢飞了另一只抵在程凤周胸口的手枪。几个在乡军人拔枪向李希春射击。李希春就地一滚,扣动扳机,一串子弹飞出去。几乎与此同时,手枪队的十几支匣枪爆豆般响起,十三个在乡军人当场毙命。程凤周见状,立刻一挥手,手枪队忽啦啦钻进奔跑的人群,眨眼间没了踪影。<BR>      终于查出了凶手。在现场附近抓住的李景玉,是邵本良团的副排长。一顿耳光,就说出了手枪队。他没有被日本宪兵扔进狗圈,却被邵本良手枪走火,揭了天灵盖。警备司令部大门前,行人逃避交通断绝,日本宪兵队架起一溜迫击炮,大有炮轰司令部的架势。于芷山的卫队团也不示弱,楼门窗口院墙上数十挺机关枪瞄向了宪兵队,后院迫击炮也测准了角度方位,只要宪兵队长下令属下开炮,卫队团的枪炮就会应声还击。李希春、程凤周都作了玉石俱碎的打算。<BR>      森岛守仁竟然穿着长抱马褂,倒背着双手,蹓蹓跶跶向大门口走来,仿佛是来探亲访友。<BR>      于芷山匆忙走下台阶迎上前去,也是一身长袍马褂。二人走近,于芷山客气地一展手势:“屋里请!”森岛守仁盯视着于芷山许久,说:“我的,不能进。我要的是凶手,带手枪的。”于芷山:“可以,我马上下令,把全城所有带手枪的警察都叫来审问。”森岛守仁:“不,我只审你的手枪队。”于芷山:“我的手枪队?”森岛守仁扭头看一眼宪兵的阵势,在做一种提示。“对,手枪队,你不会要我亲自抓人吧”!于芷山一时语塞,僵在那里。<BR>      李希春摘下手枪,递给程凤周,然后大步走到手芷山身边,面对森岛守仁。张明新,谢方晋也摘下手枪递给程凤周,随后而来。李希春:“司令,我去接受审问。”于芷山注视着李希春:“你?”张明新、谢方晋同声说:“还有我们,陪队长一同去!”于芷山昨天就已经从李希春嘴里听完了事件的全部过程。只是他不想承认,也不想向宪兵队交人。承认了事实,本庄繁一定要斥责他治军不严,放纵部下。向宪兵队交人,有去无回,往后谁还替自己挡枪子?李希春心里也清楚,森岛守仁决不会善罢干休,这些从战场上退役下来的军人,没死在冲锋陷阵的前线,却倒在他的眼皮底下,简直是对他这个宪兵队长的最大的嘲讽。<BR>      一个日本军官开车赶来,快步跑到森岛守仁面前:“报告,司令官电话。”说着捧上电话记录本,森岛守仁看完,面无表情,转身就走。又一挥手,带着宪兵队撤了回去。<BR>      本庄繁把电话打进了于芷山办公室。于芷山:“司令官请放心,如果确实是我的手枪队所为,我一定在三天之内查出凶手,由您处置。”<BR>      于芷山扔了话筒,谁也不看,习惯地走进浴室,泡进松木槽子里,两眼闭着,眉头皱着,一言不发。李希春添过了三次热水,搓了六次后背,好象有什么东西堵在心窝儿里,上不来,下不去。忍了又忍,想了又想,终于,他说:“爹,我能交上凶手。”于芷山抬起手一摆,制止他往下说。又过了一会儿,于芷山声音低哑地说:“到狱里,提来几个共党,枪毙后送到宪兵队。”李希春一下就明白了司令的用心,可是心里还是堵得慌。<BR>      午饭,谁也不许喝酒,这是司令多年来立下的规矩,可是李希春在每一餐桌上都摆了一罈酒,大声喝令:“每人来一碗!”说完掏出手枪放在自己桌前。弟兄们莫名其妙地你看我,我看你。邵本良程凤周得到伙夫传信,匆忙赶来:“你这是什么意思?”李希春不笑,也不起立,指着身边的长凳:“坐下!”邵本良很生气:“你怎么和兄长这样说话?没大没小!”李希春:“今儿个我就做一回大!叫弟兄们陪我喝个痛快!你和团长也来!”程凤周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好象感到了什么,他拿过两只碗,放到邵本良和李希春面前,又抓起酒罈,亲手给李希春把酒倒满:“来,我陪你干!”三碗过后,李希春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交给邵本良:“这是我攒的,你回家时顺道捎给我爹。”邵本良稀里糊涂地被逼着喝了三碗酒,李希春又叫他给家里捎钱,“你小子今几个中了哪门子邪?发的什么疯?”李希春不理他,看着手枪队的弟兄们一个一个地喝完了三碗酒。他饭不吃,菜也不动,转身离去,大步蹬蹬,把一屋子惊鄂甩在身后。<BR>      于芷山从桌上拿起李希春的遗书。“司令,我再叫您一声爹!我不能因为怕死让您老人家为难,或者为了我一个牵连那几个投干坏事的共党分子。我去了。我<BR>的父母和兄弟,烦劳老人家每年去看望一次就足了。还有,对二连襟三连襟,也别下手太重了。亲不亲,中国人!什么日满亲善日满一家?本庄繁只把您当作一支枪一门炮,打同胞的枪炮。我敬佩唐聚五杨靖宇,是中华民国的英雄!满洲,永远是中国的满洲!小日本是天狗吃月亮……”于芷山大步流星冲进卫队团部,又冲进手枪队:“李希春呢?李希春!”于宗龙匆匆跑过来:“爹!你怎么了?”于芷山一巴掌抡过去。“爹,爹谁是你爹?快去!快!去宪兵队,把李希春给我抓回来!拖回来!绑回来!”于芷山嗓子沙哑,有些语无伦次。<BR>      李希春步履蹒跚,浑身是血,面带微笑,一步一步,走向那堵高墙———生命之旅的尽头。他看到了手枪队的弟兄们:“我双枪齐射,弹无虚发!你们———”他停住脚步,遗憾而带恼怒地说道:“不帮我忙。若是把他们统统干掉,谁能认出我来?”李希春最后一次在日本人面前为弟兄们开脱。然后昂起头,晃动着手上的铁铐:“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BR>      程凤周开着警备车闯进刑场,胸脯撞开横拦的刺刀,一手提着酒镡子,一手抓条烤羊腿,不管不顾地向李希春奔过去。他目空一切,把谁也没放在限里。他眼中只有一个人,一个威风凛凛,往家走的李希春!“等———等,老弟!等———等,老弟!”<BR>      森岛守仁过来,拦住程凤周。程凤周眼中喷着火。李希春转过身来,郎声谢道:“谢谢大哥来送我一程!”程凤周瞪着森岛守仁:“把他手铐脚镣全都打开!我兄弟不能带那玩意上路!”<BR>      程凤周直视着李希春,扑通双膝跪下:“老弟,先走为大,受我一拜!”之后,双手捧起酒罈,举到李希春胸前:“我替司令,给你饯行!”<BR>      李希春低头看着程凤周,接过酒罈子。程凤周捧上烤羊腿:“这是你最爱吃的,刚烤出来,你看,又黄又嫩!”李希春深深地嗅着,罈口飘逸而出的老龙口酒香,那么柔和、浓厚。他想说点什么。说什么呢?没劲儿!他想喊几句,透透嗓子,粘稠的血在口腔里发腻。他想骂几旬,痛痛快快地骂!肆无忌惮地骂!骂什么话呢?也没用!他抬头,看见了于宗龙,看见了手枪队的弟兄们,一个个眼泪汪汪地注视着他。还有,警务局长张凤岐也来了,不动声色地朝他点了一下头。李希春缓缓地抬起头,巡视着灰蒙蒙的天空。太阳在哪里?天上怎么连个红点红星儿也投有?太阳哪去了?太阳回家去了么?太阳的家乡在什么地方?李希春两手一点一点地抓住酒罈口的边沿,抓得牢牢的!猛然间李希春扬起酒罈,向自己的头颅狠狠地砸下!,罈碎酒溅,血喷飞虹…… <BR>      李希春最后看见的,是天地间一片血海红潮!★</FONT></DIV></TD></TR></TA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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