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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翔的铁 作者:贾玉普 《十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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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28 15:39:5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过了四十,活着有很多时候得用减法去运算。人在浪尖儿上,不一定要事事逆流而上,多高才算高,多远才算远?把多余减掉,看着它们在水上飘,把伐子减掉,看着人往上挤,心就空出了地方……在那儿,你可以通过显微镜看清自己。人不一定要把自己明白,也不要把别人弄明白,更不要把轻重弄明白。) |6 q1 }! ]6 A9 U0 ?. t& J: q* f
    那天下午,我从溪湖站开始,沿着顺山路往河沿方向走,看到东山的两栋日伪住宅已经被翻新,胸中就忽然“透”过了一口气——把民居建在山上,有两个好处:一、视野开阔,二、便于射击。85年夏,我随单位同事去过东山,走进那童话似的房间,打开窗,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铁厂害着哮喘的高炉不断吐出的鼻吸。这是一个生产铁的车间,天车和火车在隆隆声中的接触像犀牛汲水,一口一口汲入的都是高达上千度的熔岩。工人在操作台上把矿石粉碎、融化、成铁,再把铁铸入钢性的意志和灵魂——中国第一颗人造卫星上天时,这里的工人在同一时刻把目光投向了天空。他们通过飞行中的铁,看到现实比梦想还真切。溪湖站的模样依然完好如初,上个世纪初,它做为我们这个民族的流血口,把这些融化的石头输送到日本本土时,我们差一点就相信:意志,也可以融化成水的。现在,它粘贴在那儿,像痂,看了,身上的血就开始回流。车站再往西是四坑口和“肉邱坟”。有一千三百二十七名中国劳工长眠与此。这些劳工在坑道里挖出的煤运往日本近百年后,中国有一位作家把它们称为“黑粮食”写进一篇小说里,我只看了开头就撂下了……夕照之下,太阳像一面镜子,透过铁厂蒸腾的这层沙笼罩着“肉丘坟”,红得烫心。整个顺山的二马路,仅剩下一条红石头街。那是一条步行街,走在上面,富士山上的积雪就融化了,富士山下的樱花就盛开了。就会感到木屐与和服离得很近,“得、得”的脚踏声在红石头街上,像片片樱花落地——这些看上去似乎没有任何梦想和野心的日本妇女,是什么原因让她们远离祖国,用内心的善良去造就和养育邪恶?
! ~0 S' b5 U$ y* [    红石头街东山的端口往北,是小峪沟。新的楼群还没进户,建筑工人站在脚手架上,让冬寒拔地而起。这里面有一个日伪时期的中国妓院,后来改成一所小学。十年前,我曾在这所小学担任过书法教师,最多一日上七课时。走到二楼,一条通常的走廊由南至北,想象中就揉入了世纪初的声音——她们把青春放到热锅里面煮、放在烈火上面烤、和在盐水里面泡……粉笔在黑板上,先打出方格,再打十线,把规范的汉字放到里边,一遍遍纠正学生的笔划、笔顺、就像在反复清洗一件旧衣,无论怎样努力,总洗不干净。那段时间,只有看到孩子们花朵似的脸,才觉得世界是新的,历史是死的,未来是活的。在这座充满腐朽气味的日伪建筑里,孩子是唯一的空气……
1 l0 N* ?0 C$ O    小峪沟向东翻过岗梁是“大兵营”。铁厂生活区的每栋楼几乎都傍山而起,打开朝南的窗户,铁厂就像一幅陈年旧画镶在崭新的画框里。人和厂区隔着窗户,像隔着那段历史的断层,不愿想起,又无法避及,就总有一块烧红的铁悬在胸口。每天清晨到黄昏的时候,从铁厂通往兵营的街道都被人封堵着,各个摊点跟前,每一次交易都让人想到铁,想到黄昏的背后还没来得及愈合的伤口。人们把买到的食品装进口袋,放在自行车货架或拎在手上,熟人之间的招呼就像小河沟里的水,清澈,无色。
7 }- O* W- R5 Y2 T& N$ E    用金属结构的人群,只有在距离厂区很近地方才更充满诗意,沉默和承重并存,重压是陈年酒香,越久就越有滋味儿。这是当代的铁和当代工业派生的新人类属性。
. j  b2 Q3 |) S* z5 E    往东,过了河沿道口,就看到太子河了。由像胶坝抬起的河面高度添加了更多的人为成分,二百公尺宽的水面给这座城市带来些许灵气。时至隆冬,人们使铁钎破冰垂钓,小小一个冰窟,钩子下去,就有了一次跳跃性的深度,河取燕太子·丹为名,水就充满史性和血色,下面游走的鱼就悄悄地大过表达。铁钎,铁钩,它们垂取的态度,让人们忽然找回自己。
& h0 k* [0 H7 |. y% w' r4 C& G5 L: T    河坝的闸口处有人在冬泳,一群人围观。下水前,他们穿着泳衣在岸上踢键子热身,一撮鹅毛键子在他们脚上导着热,紫驼色的血通透着肌肤。然后踏冰入水,整个人就涨着钢铁的味道。
' `! [) S7 W8 S    通过明山山口,两架铁路桥像两条网带,扎入并不停地收缩着这座城市的筋脉。一列火车卷着金属的粉末从桥上呼啸而过。吸进这含铁的粉尘,让身上每一个汗毛孔都在把铁吸进呼出,在这里生活的人,还不能完全把自己从恐惧中走出来,他们最怕的,就是有一天再把他们逼到乡下去呼吸那些清新的空气,那样他们会因为缺铁而受不了,会因为乡间的那份特殊的纯净再一次彻底失去自己。
$ ?8 I( l0 |/ ]8 T4 C    日前,在报端读到这样一句话:四十岁/人生的铁门槛……觉得自己被反锁在一扇铁门里,青春和童年被绑架了,它们被一群与你毫不相干的人带走。余下的时间,我们挨紧窗子,站起来,对着铁发笑。历史仅仅是身上的一条腰带,系得紧会透不过气,系得松会轻飘无根。而丧失了对痛的感受力和对伤痕的认识力,我们的腰带就会被人再一次抽了去当鞭子使。4 U7 o* q2 ]3 ~: u' U! V( I
    娘活着时告诉我:外婆50岁那年,因家里缺粮下地采集苋菜,煮好了抟成团儿到日本人营地换馒头,外婆小脚,从家到兵营得三个钟头。外婆把两个苋子菜团递过铁丝网,日本人从铁丝网里递给她六个馒头,回到家,外公见了,问,哪来的?外婆就站在那儿,不动也不回答。外公急了,飞起一脚把外婆踢倒在门槛上,骂到:让你贱!外婆的头流出的血把馒头染得通红。
6 w5 p7 W* I+ w) P: x" r/ `    外公恨日本人,是因为九公做了日本人的密探。大年三十,九公的西屋,锅里是黄米饭加猪顿粉条,东屋只有一锅清水。娘说,她跟两个舅舅都躲在炕上,用被蒙了头不敢下地,娘说闻到肉的香味肚子里就更饿。直到下晌,外公才背回半麻袋苞米,用锅炒了——一个正月,她和舅舅的命都是那半麻袋苞米救的,娘说,那个年啊!
' W6 s* B1 L* x/ Q6 B, u    外公恨九公,就把火撒在外婆身上,外婆死了,才知道自己把事做过了,埋了外婆,对娘和舅舅说,走。打那以后,娘就进了一个姓刘的人家做了童养媳。外公就带了舅舅去了道上给日本人磨洋工。外公性急,一口气能干别人半天的活,可是,干一阵儿就得停下来,张开大嘴喘一会儿——外公气管不好。日本人不看你活急活缓,就是不能停下来,外公一直腰,小鬼子的皮鞭就上来了,结果,局面恶化,外公被鞭子活活抽死。回来的人说,外公直到死也没有叫一声软,两眼瞪着小鬼子……直到现在,只要路过“肉丘坟”,我都会很自然地想到外公——在我的脚下,随处都可以挖出一块骨头,如果有一块比铁还硬,那一定是我外公的——我一直这样偏执地认为。
. s( }% D+ [2 j. z    日前,上边给我一个任务,要我撰写《本溪湖工人运动》第一章:古代本溪湖煤铁开采史简述。从1906年迄今,本溪湖立县建制刚好100年,此前,关于本溪湖煤铁开采的记载,仅限于日伪时期日本大仓财阀通过当时地貌的开采情况进行估算:此地已产出原煤3000万吨。能想象出,大仓喜八郎当时站在北山顶上痛悔自己为什么不早生下五个世纪。从1906年——1910年,大仓财阀仅5年时间在本溪湖开采原煤12,1300吨。从1911——1931年,他们又用了二十一年时间生产生铁838,090,82吨。这样一个大于想象的数字,除了史学的价值外竟然不能给我们带来任何诗意。登上北山,我能看清整个本溪湖全貌:坑口高炉,都是没有愈合的伤口,他们用不断涌动的血液,不停地为这个民族拉响警报,它惊飞的鸟儿飞过厂区时,我看到飞鸟翅膀上面全部的“轻”都坠着“沉重”的铁。我感觉自己似乎也要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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