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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领我走过那个年代 作者:巫咸 《创刊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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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24 16:26:0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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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那个年代大炼钢铁,父亲就交了铁锅,到集体食堂吃大锅饭,跑步进入共产主义。我哭闹不已,母亲无奈,到乡下姥家背回一口旧锅,边沿已裂纹,还有半袋小土豆。对我说,咱家每天只有六两苞米面,不能再给你贴饼子,只好喝粥了。
/ y; J% Z  }- F1 c    就喝粥。把晒干的萝卜缨白菜叶和山野菜煮出浓浓的草药味,撒入两把苞米面橡子面、两把榆皮面,我就坐到母亲膝盖上,在大海碗里舔着1960年,品着清贫。长白山南麓,冬天滴水成冰,母亲规定不许到野外玩耍,蹦蹦跳跳消化快,浪费粮食。我就蜷曲在铺着苇席的土炕上,听西北风刮着房苫上的茅草和檐下冰凌发出的尖哨,母亲指点格子窗下一块小玻璃上的霜花,说那是原始林,那是飞鸟奔兔,你听见隐约的狗吠鸡鸣吗?然而饥饿还是不停地颤抖着翅膀,托着我那有限的想象,飞进梦乡,忍受着时间的漫长。
7 p" N4 Q7 m4 B. J( I( }/ ?6 I- u    邻家高粱花隔着秸杆泥巴墙,露出一个天大秘密:菜根甜!菜根香!我家房后,是生产队的一片白菜地。秋菜砍倒后,菜根就冻进了地里。我找到一柄三角锄,扒开积雪,顺着地垅一垵一垵地刨下去。泥土冻得硬实,锄尖下去,啃下一个白点。当手上的血泡和地下的菜根一块儿出来了,我就急急跑回家,在黄泥火盆上烤出有滋有味的童话来。嘘嘘哈哈决不怕烫嘴,吞进肚里热热乎乎,全身暖和。母亲说,暖和就好,你是火命猴,只要不冷,小命象灯就不会灭。满屋飘逸着焦糊的烟味和香甜的气息,母亲就拿把镢头,到房后去冬翻地。一筐又一筐土地的馈赠,营养着我童年,母亲脸上也少了皱纹多了红润。母亲不做烘烤,而是很仔细地洗净菜根,捋去毛须,切成片段放进锅里,两瓢水一撮盐,熬出了风味幽香的菜根粥。父亲吃着大锅饭,下班回家来,还能一连喝下三大碗。! \5 r& h. I  n  `/ q) {. B
    母亲的汗水融化了那片白菜地的残雪,朝阳的山坡上有了星星点点的绿意,母亲就领我去见识长白山。小根菜、苦蝶儿、婆婆丁、曲麦菜、柳蒿、灰菜、车前草……母亲说,春天阳气盛,喝点苦味粥,败火驱瘟又解毒,一年四季不生病。然后是三月菜,长寸把儿、辣椒秧、大耳毛、驴夹板、猫爪子、牛膝盖、疙瘩芹、大叶芹、枪头菜、猴腿、蕨菜、刺嫩芽、苦嫩芽、刺果棒儿、龙须菜、北豆秧、山白菜、野韭菜、酸浆、沙参、玉竹、桔梗、百合……凡是可以裹腹充饥的膳食本草,茎叶根果,母亲都能把它熬成野味粥,养活一个年代,添人十分力气和生存的犟劲儿。
) r/ [9 o  a/ `) p9 K2 s    春节将近,邻家杀了一只鸡,浓厚的肉香从墙缝儿钻过来,我馋得垂涎三尺,要去西院瞅瞅。母亲问,是什么美味勾出你的馋虫了?父亲一把拽住我,把我扔进母亲的怀里。母亲什么也没说就走出门去,用父亲一个月的工资,扛回了半块豆饼。我扑到豆饼上不停地嗅着,不停地仰脸望着母亲,早已忘了邻家的鸡味。母亲将豆饼立在簸箕上,用两腿夹住,一刀一刀地削片。薄薄的饼片打着卷儿落下来,我就抓着往嘴里塞。这时我看见父亲眼中有水珠闪动,急忙抓一片送到父亲嘴边,又抓一片送到母亲嘴边。真好吃!母亲扔了削刀,将我紧紧搂进怀里。春节半夜,习俗上是要吃饺子的。母亲用山梨水和软枣子,熬出了半锅豆粕粥。我从被窝儿拱出头,大口小口地吞着,甜酸爽口,香味直入脏腑。我问这叫什么?母亲说,这叫黄金粥!喝完快起来,接财神!爹还给你买了两枚二踢脚哩!& y$ t/ ?; b' @& o: x
    2 直鲁难民逃荒进县城,不敢沿街乞讨,怕被警察抓住,当作给社会主义抹黑的盲流遣返回乡,只得偷偷地走街串巷。只要见到他们在大门外无声站立,善良的母亲就会默默走出去,将菜饼或菜粥递上。这是我最不高兴的事,因为下顿饭又要减量了。母亲说,不是实逼无奈,他们是不会闯关东讨活路的。咱省几口,他们就能活一天。帮助别人,是行善积德。转过年秋,也是我家半月糠菜半月粮的日子,一个山东口音的女人来到我家,将两袋晒干的蘑菇松籽放在院中磨盘上,给我深鞠一躬,悄然离去。母亲从街上回来说,这一定是那个即墨来的大嫂,我曾教会她什么季节在什么山地,可以采到什么山货。
2 }2 S) P, W% t$ R! r5 ?    母亲从山上采回橡实,剥去外壳,在石磨上研碎。我家没有毛驴,母亲踮着小脚在磨道转圈。给我也套上一根磨杆,一起推动着生活的沉重。从小学会干活本事,吃苦耐劳,长大了就有一副好身板,什么艰难困苦,没有过不去的坎。母亲给我启蒙。6 \- w4 ?3 R0 `: A
    上山捡柴,母亲给我备下一条短绳。我模仿母亲的招式捆起柴捆,挎上肩,撒着欢儿在前面跑,笑话母亲小脚,步子缓慢。回到家,母亲轻巧地从我背上提下柴捆,我发现,母亲的柴捆象一座小柴垛。母亲培养我劳动的习惯。0 C2 l/ q5 X5 g' a3 y3 T
    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一件衣服穿九年,这叫艰苦朴素,勤俭持家。母亲有一手绝活,是刺绣。刺绣和缝补结合起来,任何破旧的衣裤,眨眼之间就成为一件精美的艺术品。母亲在我右中指套上顶针,教我怎样拿针扯线。先从补袜子学起,线码要均匀,针脚要密实。然后学补裤子,所选布角在色彩上,要与原布料大致相配,比破洞儿稍大一点,缝合周正,不能歪斜。根据补丁不同形状和在衣裤上的不同位置,母亲绣上蜻蜓彩蝶虎头黑兔白鸽黄鸡雏。我也能飞针走线时,母亲很自豪,姑娘家能做的,小子也能做,往后哪儿破了,就自己动手,老妈不能跟你一辈子。母亲教我自力自强。
) l; b$ Y( ?- Z8 y4 G8 ~) V" G    生活上要节俭不可奢侈,过日子只有精打细算,才能仓满炕热烟囱冒烟,母亲把一个又一个故事种进我心里。碗底碗边的饭渣要舔干净,剩菜留着下顿吃,富有时惦着没有时。我家当时很拮据,大姐弱小多病,二姐瘫痪炕上,母亲经常忍饥挨饿,大夫检查时说得了胃癌。父亲每月工资58.20元,最少有半数变成了药费。家里打一斤酱油必须用一年,三两豆油必须吃一个月。五月初五八月十五和过年,每个节日凭票买回半斤瘦肉,母亲算计得仔细,肥肉贵不能买。半斤瘦肉半盆菜,五味子藤作调料,就坐下来包饺子。我兴奋地嗅着饺馅,看着母亲把一半麦麸一半高粱面揉到一起。我拿起父亲为我特制的小擀面杖,赛着姐姐擀饺皮。锅里的水热气腾腾,满屋洋溢着喜悦。
5 P; n) b5 t1 q5 C, {; W/ ]    母亲领我上街,见到人家孩子在食品商店买一种亮亮的圆棒棒儿,能嚼出咯嘣的响儿来,我也要买。母亲扯着我就走,那叫糖,糖就是一块冰,等到冬天咱上江边砸回一大块,够你吃一年。于是就盼着冬季飘雪。上冻了,我跑下江沿,砸下一块冰就往嘴里塞。可除了咬出咔喳的声响,一点也没特殊味。概念中的糖,对我不再有诱惑。直到上学前一年,七舅从丹东来,带给我一包礼物。我打开见是糖,就摇头说不好吃。七舅吃惊地看我看母亲,有些莫名其妙。母亲拿一块放进我嘴里,含着吃,不许嚼!八岁,我终于尝到了糖滋味。3 t8 x) _" r) G9 F5 X5 m4 n4 ?3 S* M
    由于长期营养不良,我得了软骨病,走起路来摇摇摆摆摔跟头。母亲没去买钙片,领着我到副食品柜台前转悠。营业员卖肉剔下脊骨腿骨,母亲就花三分钱二斤买下来。回来砸碎,挑出骨髓拌上盐末,又炖出香喷喷的骨头汤,说是给我解馋,其实是没钱买药。商店在路边摆案子卖鱼,有时鱼头掉到地上就不要了,众目睽睽之下母亲很坦然地弯下腰,一个一个捡起来。母亲说,这不叫偷,不丢人。母亲把刀鱼头鲅鱼头放进热锅里烘干,之后碾成碎末鱼骨粉,掺进高粱米面烙出小饼,每顿允许我就饭吃两块儿。半年后,老中医野先生很惊讶,这孩子长得咋比从前还欢实?问母亲给我吃了什么灵丹妙药。1 k1 v! w3 _% N# {8 Z7 Y
    母亲也在顽强地吃药,战胜病灾的最好办法就是别把它当回事。母亲常常呕吐得一塌糊涂,坐在山坡上站不起来。我在母亲指点下,挖出天南星、八股牛根、枪头菜根、猫骨朵花根,又捉蟾蜍。母亲按照野先生的配方,配出治癌中药。母亲竟然神奇地活了过来。遇到死神,不要怕,什么绝症不绝症的,只要你自己不倒不垮,八路军就能打败国民党的新六军。母亲说。
0 \+ D, B( j+ p    3 自然灾害第二年,政府允许城里人进山小开荒,生产自救。这对勒紧腰带抵抗饥饿的人们来说,仿佛是又一场土地革命。母亲从乡下亲戚家要来苞米高粱大豆小豆谷子糜子豆角冬瓜萝卜白菜芥菜形形色色的种子,叫父亲磨镰刀、钉镢把、搓绳子,编土篮。瘦弱的母亲充满自信,只要肯下力气不怕累,有共产党这日头在天上照着,长白山就饿不死人。离县城七里有个后山坳,地势相对平坦,大跃进时砍光了大树。母亲领着我钻进荆丛榛棵,向荒蛮的大自然要一块生存空间,不管是木本还是草本植物,都被一片片地放倒,我就一捆捆地抱到坳边。母亲抡镢挥锄,刨出树根草根,然后捡出大大小小的石块。月落日升,母亲一双变得粗糙的小手创造了奇迹,大片的山地现出了模样。倚着岩石吃着菜饼,喝一口泉水,母亲哼唱着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后来我知道,母亲就是土改时那个妇女会长,被吊上大树,也不肯说出县大队的去向。阳光照耀着黝黑的泥土,丝丝缕缕的地气从我脚下升腾。
* Q0 Y4 `8 q4 a! F" Z3 ^' ]    没有耕种过的山地叫生地,经过雨淋日晒裸露风化的地叫熟地,熟地里庄稼才能茁壮生长。母亲把十多天砍下的树枝蒿草铺到地上,点燃了刀耕火种的星星之火。我绕着烧荒的边境添柴欢呼,烟熏火燎中我捉来蚂蚱螳螂在火上烧烤,虽不懂那营养丰富的高蛋白,却享受了大山的厚爱。偶尔从树丛中吓出几只山雀,幸运来临还能捧回一窝雀蛋。埋进烧热的泥土里,一会儿就熟了。母亲剥着蛋皮,对着树上叽喳乱叫的山雀道歉,对不起呀小生灵,我儿吃了你的宝,莫见怪,等秋天高粱晒红米,先让你吃个饱。2 ^7 r6 d! ^1 E
    从我家到后山坳必经一道山梁。现在看那坡不陡,岭不高。而当时对六岁的小脚丫,嶙峋的山道是残酷的。几个上下来回,小布鞋就磨出了洞儿,石子钻进去,脚掌脚跟就打泡。我索性拎着鞋,光着脚,背着干粮袋,紧撵走在前头的母亲。突然,白茅
8 v* ], f( c0 i$ y' }: W草羊胡草呼地劈开,一条乌虫蛇挟风而过。我一声惊叫跌坐坡上,干粮从袋里窜出去,骨碌碌滚下山。窝窝头是苞米面掺水芹菜蒸的,菜放多了,发黑,和泥土一样颜色。寻遍了树下草丛也不见影儿,我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母亲没有责备。母亲说,祭山了!让长虫吞了,山神就会保佑咱,风调雨顺今年好收成。
2 o. }  `( ^# b$ I' ~. a    青黄不接的月份,我和母亲天天到后山坳,眼巴巴地盯着庄稼萌发芽尖,拔节开花。充满希望的等待是幸福的,等待的过程虽然有忧虑,却让人活得愈发刚强。母亲说,共产党把土地分给咱老百姓,就赶跑了国民党,咱把汗珠子种进地里,就能赶跑饥荒。我蒙蒙昧昧似懂非懂,只记得那年秋,院里屋里堆满了五谷杂粮,父亲不得不盖起仓房。黄澄澄的大饼子,粉白色的高粱米面,让父亲说话也底气十足:大鼻子卡不住咱中国人的脖子。9 {6 n( V5 l: k$ f$ X
    八月十五那天晚上,月亮也象个玉米面饼,很灿烂地贴在夜空。母亲在小院当央,摆上小桌,之后把山葡萄,山里红,半红半绿毛桃,野山梨,苞米棒,高粱穗,谷糜穗,码起高高的祝福,祭天拜月。见我蹲在灶前烤嫩苞米,啃得嘴丫发黑,母亲就撮了一瓢黄豆,刷地倒进锅里,炒了起来。那晚我直嚼得腮胀肚圆,连放屁都充满了豆香。
) r, ^& I6 }; }) o                      □责任编辑  江崇生
) }0 J. S% D9 [+ c# ^; i" S                                                                                作者:巫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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