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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愣苍老在秋天 作者:高术文 《创刊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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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24 16:07:0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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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愣苍老在秋天
6 \  a8 _4 C+ M7 w# Z' Z& V    在立陡四崖的兔牙山,大愣当属怪人。大愣不是坐地户,却是老户。1 h& |! x5 w. f2 e; Y1 |: j
    据大愣说,年幼父母双亡,他给地主当长工,勤快,长眼色,颇受青睐。下田的重活不用他做,留在院里屋外当半拉子,专管铡草、劈柴、挑水、打零杂。吃饭与东家同桌,细粮、白面,间或粗粮精做,鸡蛋鸭蛋长年不断流。和大愣一起扛活的十余人,末了只剩下他。土改刮大风,农会斗地主,东家被贫雇农用棍棒活活打死。大愣不忍心,躲在柴垛后,挤咕挤咕抹眼泪。有嘴尖舌快的匆匆报信,农会的人尾随而来,打地主,你舍不得呀?大愣嗫嚅着,不,不是,俺觉得你们怪狠了,一洋炮鼓了就得了呗!何必弄他零遭罪?好赖是人哩!又来几个人一拥而上,未说分晓,一顿棍棒,把个大愣敲打得昏死过去。右腚瓣最重,渐渐化脓,烂碗大窟窿。趴炕俩月,不愈。深夜,邻人透信,上边要来人批斗,说不定……大愣眼珠直勾勾了半天,腚筋扯着右腿不敢动弹。怕疼不行,保命要紧。就这么,大愣拄根烧火棍,提着一条腿,摸黑拐出村,听一路狼嗥,跟头把式逃到荒僻的月牙山。当地早有七户人家,一色山东人,闯关东刨食糊口的。刘老坦收留了他。养伤一年,其间活动不便,大愣闲不住,就学着穿针绕线纳鞋底,落雪了又拨拉纺锤打麻绳。老坦相中了,就把么闺女嫁给他,招了倒插门女婿。几年光景,老坦闭了眼。烧过头七,丈母娘也跟着去了。大愣顶着扛着挑起了一家大梁。
$ Y+ j0 E* |: y5 @5 N    大愣拿活,漫道逍遥,火上房子不着急,但效率极高。生产队打义务柴,大愣是硬手。五大三粗的小伙子,甩开膀子一天打六十捆,他不言不语能打八十捆,而且捆大腰儿紧,顺溜周正。铡牲口草,寸径三刀,蛮仔细。铲地收谷,他都领锄领刀。队里派活搞计件,大伙儿都乐意和大愣搭伴,常为抢大愣争执不下,于是就划拳赢大愣。分着胳膊粗的,大愣高兴。摊着腰细的,大愣不嫌,紧上几手,活就出来了,精细透溜。地头会上,队长问他巧门,这手活,跟谁学的?大愣寻思了半天才崩出一句来,东家调教的,严师出好徒!队长吓得赶紧撵人干活去。好在兔牙山人嘴紧,文革中大愣幸免皮肉之苦。2 x. ?$ C2 E- o+ j- I
    大愣爱说丑话玄话疙瘩话,诙谐幽默,品着嚼着有道道儿。再加上长相撩人,眼角下弯,嘴角上挑,就象谁和他取乐子,故意在他脸上撸了一把,小米粒黑痣落在下颏生了根,随后又冒出一缕小胡子,大愣每天都是大伙儿的娱乐队长。劳动间歇,队长就念一段报纸,让大伙儿讨论兔牙山怎样学大寨修梯田。 大愣搓搓掌上的泥土,掏出烟口袋,捻起一支喇叭烟,蹭到队长媳妇身边蹲下来,拐肘就撞人一下。哎,我说嫂子,你下黑儿和俺哥睡觉光不光腚?一口唾沫喷上大愣鼻子脑门儿,呸,你个缺德鬼!大愣扭脖歪头一咧嘴,把脸上的唾沫就蹭到了队长媳妇的花布衫上,咳,不光腚,这可就睡离把觉喽!大愣没讲怎么修梯田,却总结了光腚睡觉的两大好处。头一好,不遭跳蚤咬。身子滑溜,跳蚤站不住脚,色胆包天亲一口就跑。穿裤头睡觉,它一头钻进去,以为谁也看不着,左一嘴右一嘴,又饱肚子又解馋。二个儿好,肉贴肉,一个阴来一个阳,上来下去都舒坦,夏天娘们是块小凉席,冬天爷们是个小火炉。一群女人扑上来,要给大愣扒个光腚。大愣嗷嗷叫着跑到队长身后,快干活,别误了学大寨。队长就喊,干活!明儿个讨论。
/ K7 ?5 i6 r$ O0 v    就接着割谷子。满桌和大愣说,我先走一会儿,去丈母娘家接媳妇。大愣说,不行,你往后还想不想和我搭伴了?两把刀的谷地,我一把刀猴年马月能割完?你瘾头也太大,才去了两三天,就受不了啦!离天黑还早呢,再急还不得等孩子睡了再整。大愣辇喀一上来,满桌就明白了,乐颠颠地往回跑。
) z) v. Y. k& ~    文革那年月,会议多。又开会,队长传达公社令,兔牙山还有资本主义尾巴没割掉,有人不赶社会主义大集,偷着进城卖四辣。大包一脸认真劲儿,什么叫四辣?队长说,家家都种了辣椒、大蒜、黄烟、大葱,你装什么憨?耍什么怪?大包就把脑袋埋进裤裆里。大包媳妇喝了半瓶子乐果,撇下五个儿子不理大包了,大包愈发懒得让人骂,不爱做饭就炒豆,豁牙露齿嚼得嘎崩香,消化不良就放哑巴屁,坐谁旁边谁骂他。大愣先头捂鼻子,后来就撕一块铺炕的纸壳直搧乎:青草芽子驴子气,干草秸子料不济,好汉不放嗤啦屁。大包抬起哭丧的脸,一对蛇眼鼓得贼亮,闲事管得宽,管天管地,还管屙屎放屁?屁撒在裤裆里,臭牛子臭卵子,臭你了么?会场哄笑。渐渐地,大伙儿觉得不对劲儿,哗然大乱,齐骂大包。$ }8 B! y5 K2 D: \  `& a( l
    气氛严肃的会议,被两个打嘴架的给搅了场,队长火了,一把将大包拽下地,立正站着,你他妈什么鳖犊玩艺,我这边反击右倾翻案风,你敢放屁捣乱?你臭谁?你敢臭革命群众?大包嘟嘟囔囔,那屁也整不住,又不敢弄出个响儿。队长哭笑不得,不轻不重踹了他一脚,今天就让革命群众先割了你的尾巴。大包眨巴着眼睛,拉叉着两腿,挠挠脊背,掏掏裤裆,小声道,男人有把儿,哪有尾巴?队长耳尖,听得一字不错,气得巴掌颤抖要搧过去,终于没搧过去。大包你听着,从明儿个起,我就掐断你的救济粮,什么时候瘦掉了你一身懒肉,你再来过称。大愣一见队长真的有些恼了,就打圆场,队长你说大包懒,俺不信哩!他那五个崽子,一年一个;不是他做的?你能给他个王八盖,帮他做的?队长扑嗤一声乐了,会场就起了哄,就算割了大包的资本主义尾巴。
$ r3 Y9 j. K% [2 x9 G    兔牙山离县城二百多里,第二次分田到户土地承包,干瘪的肚囊日渐丰满。大伙儿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种香菇、种药材、养山鸡,养狍鹿。刘有最先腰缠万贯。大愣说,你个落地秀才大学漏,别张狂。刘有二话不说,给兔牙山上了自来水、电灯。又搬回个看人的匣子,逗得老的小的都来看人。瞅不清眉目,只辨得声儿,一人俩脑袋。眼下队长改叫居民组长,气得骂刘有有了几张票子不知道北了。大愣说,演的是三国,画不清,话还清。大愣还算见多识广哩!; E* a* {# F) }5 O
    刘有办喜事,兔牙山就鼓了肚。大愣已不希罕张扬,叫新郎敬烟,新娘划火,这是山里人的规矩。不同的是旱烟变卷烟,全是带蒂巴的。生产队解体后各忙各的活路,山里人就多了寂寞,还有惆怅。大愣见新娘给人点烟,怎么也点不着,心里就知道,大伙儿凑热闹图红火的心又痒痒了,就拽过刘有,俨然长辈模样紧绷着脸。你是咱兔牙山的才子,在早才子结婚,都兴出诗答对儿,通常老丈爷出题,姑爷答对了,才许搂姑娘睡觉。今个儿,叔给你出个题。大伙儿不再闹新娘,都瞅着刘有。大愣见转移了大伙儿注意力,就问,在你的经历中,你认为哪天最长,哪天最短?刘有口齿伶俐,冬至那天开始长,夏至那天开始短。大愣摇头,刘有憋红了脸,新娘在洞房门口探头飞过来一个抿嘴笑。大愣嘿嘿笑着站起来,今晚不让小两口觉觉,叔不忍心,告诉你吧,最短的是过年那天,吃完早饭上牌桌,没摸几把,就召唤吃那顿,肚里没消食,又吃发纸饺子,噼哩叭啦鞭炮响,不觉理会儿天亮了。刘有张巴嘴,没话说,满屋人撮撮嘴,都点头。大愣接着往下扯,要说最长的天,就数今儿个。不知你觉没觉出来?我和你婶拜天地那日儿,是急盼黑天天不黑……男人嘴丫子淌口水,女人笑岔了气。6 j1 w% H! ~5 }7 X: q2 n! \) S, j+ D
    始料不及,兔牙山出了蹊跷事,队长媳妇被人打死了!一阵老林子风搅碎了宁静,该是刘有办喜事的第二天下黑儿。
/ J3 C! y# h; N5 p    阴历七月,兔牙山的夜犹如捏死一般的静,知了嘶吵了一个白日,累了,依稀听到的是纺织娘在吟唱。约摸八点钟光景,大愣便上了门栓。门是老式的,对开。窗是老窗,上扇纸糊的,下扇有块玻璃。山里长虫多,屋里燥热,大愣关了下扇挡挡长虫,上扇用杈棍支撑着。大愣一辈子没攒下几贯家产,唯一攒下的,是两个女儿,嫁到山那边的山里。老伴两年前去世以后,大愣总是睡得迟。昨晚在刘有家醉了酒,什么时候回了家,是自己晃回来的,还是别人搀回来的,全然不知。大愣躺了一天一夜,终于醒酒了,脑袋里空空荡荡,却又异常冷清。随之,难奈的孤独窜上心头。刘有家摆设得那般阔气,比过去的东家,能比上十个来回。想到自己当年那个寒酸,就愈发觉得愧对老伴,总想把腰里大把的票子烧给老伴,共享富裕,老伴从没见过迭摞的票子呀……窗外纺织娘在柳树上一声巴一声,吱———吱———叫得凄苦,仿佛老伴在倾诉。旱烟一锅儿接一锅儿,嗤嗤啦啦响,烟火萤虫般在幽黯的小屋一明一灭。耳畔传来微微虫鸣,大愣猛地朝脸上狠狠一巴掌。分辨得出,这是山里叮人最疼的刨锛蚊子。细听仍在叫,料定没拍中,便一把拽亮灯。撒目好一阵子,不见踪影,骂了一句,将灯关死,摸黑挖上一锅子烟末,又躺下。
4 `# ~; j0 }  o* `. K    吱嘎———推门的动静。大愣开始以为是风刮的,接着又听到敲门声。没等张嘴问是谁,门外已经开腔了,怎么躺得这么早?看人家刘有娶媳妇,你也想老婆了?大愣听出这女人的声音,是队长媳妇秀花。大愣嘴里噢噢应着,手在抓摸灯线绳,就有些忙乱,一边扯着被单遮掩,一边炕头炕梢急划拉。可事儿越急越出邪,裤头没找到,秀花已急急地跳进窗来。见大愣傻坐在炕沿边,没出什么事,就骂。鬼架儿,两天没打着你的影儿,我以为你死了呢!秀花狠狠掂了大愣一拳,大愣围坐在被单里,嘿嘿地讪笑,有事吗?秀花揉一下打疼的手,有个屁事,我特意来瞅瞅你。大愣心里热乎乎的。老伴走后,秀花寻思着大愣变成了老光棍子,日子不好打发,就常来。冬做棉,夏做单,缝缝补补,洗洗涮涮,家里杀一只鸡,也少不了他一条腿儿。队长一点也不介意,他了解老伴,也知道大愣是本份人。0 L+ ?5 d9 c+ T) {8 s  L
    秀花走出去,小屋又恢复了平静。忽然,大愣听到有人喊,大愣———快来———有人……声音急切,断断续续撞进屋。大愣刚躺下,急忙套上条裤子就往外跑。围墙西角,紧挨着菜地,菜地西边,是通往沟里的小道。影影糊糊发现一团黑影在撕打滚动,大愣就吼,起来,狗杂种!只见一个黑影连滚带爬地逃去。又一个黑影艰难地爬起来,突然扑通又倒下……罪孽属于半空中飞来一块石头。大愣声嘶力竭地呼喊,已无济于事,慌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1 f$ ^8 A7 j6 Q- \5 i8 O    兔牙山阴霾四布。一缕岁头纸挑在队长家门口,肃穆和啜泣从杆头上往下淌。
# ]( w. N, }# W3 R, T) p& z/ |    秀花死了,欢蹦乱跳的一个人就这么说死就死了。村民们都不信,可是秀花确实死了。脑后一个血窟窿,没病没灾,去得这么急暴,嘎巴溜脆,队长早哭成了泪人。这是从哪棵树上掉下来的冤哪?老少爷们娘们蹶腚嚎啕,大愣几次哭昏过去。去了的可惜,活着的不能再出事儿,赶忙掐人中,泼凉水。
) ~) o0 m, g% W) {: X- w( q) ]. E$ C7 q    人愈是想着秀花,就愈是恨,恨打死秀花的瘟头鬼。人们就猜测、就判断。兔牙山自古就安静,是山外人作祟?七月是销售香菇淡季,压根儿就未发现进山的人。是情杀?秀花根本就不是那种人。最后联系到大包,不知谁提示,今儿个就缺大包。大家似乎从睡觉中醒来,可不是,大包哪去了?一伙人匆匆跑向北沟,大包不在,守门只一个十几岁的丫崽。爹昨晚没回家睡,临走时说到愣叔家借钱,哥也找爹去了。定了,定了!保准是大包。山里人抓狍子一样包围了兔牙山,终因兔牙山三面连着山,一面靠着浑江,没逮着,泄了气。活儿还得干,一切由大愣吩咐,杀猪宰羊,借碗挪盆,架喇叭棚,拢棺材……
, \: j6 D/ f' m/ |; E5 C    秀花为横死在外的,按着习俗,灵柩是不能进屋的,必须停在院子里,大愣主持,气氛特别沉重。一日三餐三次祭,摆祭队伍男左女右一字排开,自小院排至街口,随着喇叭杆子奏起《休丁香》的低沉调子,大愣扯着沙哑的老嗓娓娓道来。红毡交给我,我为东家来待客,招待周到不周到,别挑东家要挑我……! X% ?2 M6 m! d- S
    只见男人把装着面老虎的祭品,高高举过头顶,一个传一个,放至供桌上,女人再把空盘依次传回。接下来是辞灵祭:击鼓三通!鼓乐就奏了三下,缓慢,深切。又道:一盆莲花已盛开,超度亡魂来,亲朋好友,孝子贤孙,跪倒———传祭奏乐——— 一盘盘五花八样的佳肴次第传上,摆满了供桌。大愣就说,老王爷在上,今儿个是你四十六岁寿龄,转回阴辰之日,你的丈夫俺的老队长庆五为你奠酒送行,望你多吃多喝!敬酒者手持盅盏轻轻地洒酒,而后,三叩首,平身还礼!众人以序循环,每敬一次酒,喇叭跟着奏一次,极短暂。  B. u; [- q# x8 j' O
    一会儿工夫,哑嗓的大愣就直嘎巴嘴,出不来动静,有些仪式便省略了。装秀花的是上等杏木棺材,涂了紫漆,描了花头。村民整整守了三个天头,出殡那天,大雨如注,众人迈着一跨挪不上二指的步子,在悲切凄凉的喇叭声中将秀花扶进了墓地。
8 c5 L) H* ^- f$ u, I5 j    秀花睡觉的地方,是块卧风朝阳的山坡,可俯视绵延的青山和秀丽的江水,大愣说他是用罗盘精心选测的风水宝地,秀花一旦转世,还会象仙姑一样聪颖善良。这时,人们第一次发现,站在坡上的大愣非常高大,秋风吹乱的白发让大愣苍老了许多。大愣老了,大愣有多大年纪?谁也说不准。秀花活着肯定会说,恐怕他自己也说不清哩!。1 @% F& J) S4 [; ^8 L& q0 s9 c
              □责任编辑  江崇生
' B! @. @/ V. d" p! t5 B                                                                           作者:高术文
0 p6 H1 d5 P, [# G: B[编辑点评]7 b  J* w' k2 e/ l
   张扬着人物的语言个性,开篇就叙述人性的逃亡,对怪人特征性格的形成,作了真实可信的铺垫。然后把几十年时间,浓缩在狭小空间,让特定的时空情境,造就出一个吃苦耐劳又不失机智幽默的大愣,去同反理性的政治及扭曲的行为作抗争和较量,呈现民族的传统正气。乖巧就在:似乎努力去淡化人物与时代的矛盾冲突,反而得以强化。这是生活底蕴与创作实践的经久积淀,才会发酵出如此艺术功力。质朴无华的娓娓叙述,如果再有哲学意义上的深掘,心态的白描,象征手法的介入,那么一个苍老成熟的形象,生动的人性魅力就能再高一层品位。. E  ~- K& Z6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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