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上道下 作者：高培智 《第四期》

五女山文艺

二狗子嘴上叼着烟，倚偎在炕梢的破柜子上，看着空荡荡屋子出神。媳妇拿腿跑了，自己手头也空了，从来没有过的酸楚，在心头上搅动着。媳妇跑了还可以活，没有钱可是活不了。还得找张玉借去！<br>      扔掉烟头走了出去，他心里有些发虚，都借了好几次了，一次也没还过。唉，谁叫手头紧呢！只有腆着脸去。他媳妇是我给介绍的，小日子过得红火了，里面当有我一份功劳呢。想着，增强了不少自信，蔫了的青菜着了水，又支楞起了叶子。<br>      一进院儿，他脸上的表情就让人读懂了。张玉扔下劈柴的斧头：二婶来要几次钱了，你什么时候还？老叫我替你坐蜡！二狗子右手抚着左手，灰头土脸的，这些天点子太背，输光了，老婆也不知跑哪去了，丈母娘说不知道，恐怕知道也不能告诉我———唉！落配的凤凰不如鸡，喝口凉水都塞牙。说着他眼圈涨了潮。张玉见他那样儿，心就软了，不再吱声，进了屋。媳妇弄了几盘菜，张玉就喝两盅，二狗子也上了桌。<br>      酒落愁肠，就翻起了陈年皇历，二狗子一边喝酒一边抽嗒鼻子。长吁短叹，他恨这些日子手气太差，把媳妇输跑了。赢钱时，铆劲花，她咋不跑呢？张玉萌生了怜悯。“哎，大老爷们儿哭酒杯儿，让人笑话。明儿个进城找去。”“咳！不怕兄弟笑话，连五块钱我都拿不出，算啦。”“那怎么行？没钱我给你拿！”张玉喝了酒，又发了善心。媳妇瞪他一眼，他佯装不见。二狗子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喝着酒，又借着钱，目的达到了。<br>      秋天没下枯霜时，山还有些绿，庄稼黄橙橙。丰收的喜悦挂在每个人的脸上。二狗子也在笑，笑得狡狯。去了几天城里，回来径直来到张玉家。张玉见他喜滋滋的，以为找到了媳妇。他把屁股往炕上一迫，笑得让人肉麻，从兜里掏出挺厚一沓子钱，往炕上一摆，抽手时散落到地上几张。张玉忙拾起来呆愣愣的看着，吃惊的问：“哪里来的？你偷的啊？”长这么大，头一回见了这么多钱。二狗子嗔目：“偷的？你偷个看看，嘿嘿嘿……”一口烟呛得他嗓子眼儿发辣。点出六十张推到张玉面前：“这是以前借你的，哎，今天还清！”故意拖个长音说。又拿出五张递给张玉媳妇小芹：“弟妹，这五十拿去弄点酒菜，俺哥俩好好喝两盅，平时净舔你们，今儿个我作东！”豪气十足的派头惹得小芹斜了他一眼。<br>      二狗子支楞着左腿，用左胳膊弯揽在胸前，手指夹着香烟，右手拿着筷子，悠闲自得，嘴里吧哒吧哒嚼着菜：“兄弟，你不问这钱是哪来的吗？”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瞒谁也不能瞒你———不是进城找你嫂子吗？找遍了整个县城，没找着。巧了，遇着了一个道上的朋友，他领我去见了一场阵势，那家伙！都拿提包装钱。妈的！真馋人。我跟着溜门儿，小打小闹的，一阵儿赢了这么多，这叫五千多块呀！人家拿这点玩艺根本不往眼里放。我干了也有几年了，头一回儿，真过瘾！混大场拣渣儿就够过儿！嘿嘿。”张玉见他侃得玄乎，有些眼馋：“这玩艺能保赢？”他怯怯地问。“耍鬼儿、耍钱鬼儿么。头些日子我没鬼儿明白，这回不就赢了？说你也不懂，去试试就知道了。”他瞟了一眼在外面忙活的小芹：“你能作了她的主？明儿个我领你找个局儿，咱俩合伙，先不用你出钱，赢了平分，怎么样？”张玉有些犹豫。“作不了主就算了，别为了这事再打起来。”他连嗙带激，张玉上了火：“有什么作不了主？明儿个咱俩就干！”<br>      张玉媳妇不爱搭理二狗子，碍于丈夫的面儿，不好说什么。今天见他这个样子，更增加了反感：“他是个什么东西你不知道？别上了他的当！老爷们儿放着正道不走！能好才怪呢！”“老爷们儿的事，别跟着瞎搅和！”他不耐烦，倒头睡了。<br>      第二天去了，真的赢了不少。找地方喝了酒，很晚才回家。他学着二狗子的样子，把钱往炕上一拍：“老婆！你看这钱！哈哈……明天你去买衣服，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这玩艺花着可顺溜啦！哈哈……”小芹见他那样真怀疑他这是疯了？笑得让人发瘆：“你真赌啦？”她惴惴不安。“懂什么？别管黑猫白猫，弄来钱就是好东西—啊—哕—”打了哈欠圄囵身睡着了。<br>      赢钱的诱惑和喜悦，让张玉摽在了赌场上，每日都匆匆忙忙。日子长了，愣点子也颓了。小鬼儿也见不得大鬼儿了。他输钱了，而且输得惨了，家里的物件也都输光了。两口子从争吵到打架，小芹对丈夫没有了希望，她也走了。不过是回了娘家。给他哥的猪场喂猪去了。<br>      张玉失去了温馨的家，象离了群的绵羊，孤独地叫着。他去找媳妇，表示悔改，她躲进里屋，扔出一句话：“等你真的改好再说吧！”屋里传出呜呜哭声和外屋爹妈的叹息声，交织在一起，让人流泪。张玉无奈回到空荡荡的屋子，流了泪。他决心要干出个样子来，要比以前好，不然媳妇不会回来了。他听人说，城边村有人养鸡发了财，他找了去，给人打工喂鸡，把养鸡技术学到了手。回到家里，把江边的鹅卵石拉回来，和了黄泥，自己动手盖起了鸡舍。城边村那个养鸡人，帮他贷了一部份款，他养起了鸡。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成功了。还清了所有的外债盈余了一万多元。他带着成功的喜悦，接回了媳妇。<br>      二狗子输钱后，偷就成了职业。不久，被抓去判了刑。刑满释放，好逸恶劳习性不改。见张玉比以前阔气了，又打起了他的坏主意，腆着脸又去找张玉。<br>      这回小芹不讲情面了：“你还有脸来！叫你弄得俺家都不能过了！”顺手抄起一把扫帚朝他撇去。张玉忙着喂鸡，佯装不见。二狗子跟头把式跑了出去：“没良心！那事能怪我？！”他老羞成怒，吼着跑出挺远。似乎想起了什么，停住脚步回头恨恨地嚷：“赢钱时妈的美了，输钱怨我！狗日的张玉，媳妇打我连个屁都不放！怕老婆精，今晚我毁了你，叫你们臭美！”牙根咬得咯咯响，唿嗤唿嗤直喘粗气，狠狠朝地上吐了一口。<br>      夜黑得墨染了一样，几声猫头鹰咕呜的叫声，划破沉静的夜晚。二狗子幽灵一样借着鸡舍微弱的灯光，游摸到墙下。抱了几捆玉米秸轻轻地幢在鸡舍墙上，掏出打火机啪地打着了。猛听得背后一声：“谁！”死静的夜晚，忽起惊雷。魂差点掉在地上，他猫着腰夺路而逃。“站住！站———住！”喊声惊醒了整个小村。<br>      他不敢往家里跑，窜进了西头大地里，后面人紧追不放。慌乱中，他忘了前面那渔塘，窜过塘边的蒿草，一脚迈了进去。旱鸭子进水，脚朝了天，窜了几窜，沉入塘底没了动静。人们追到塘边，只见水面上浮起一串泡泡，水一圈一圈扩散着，等了一气，知道这人淹死在塘底了。<br>      第二天，村里人不约而同来到塘边看热闹。有人把尸体打捞上来，一愣，却不惊，知道他终会得到一个应有的报应的。<br>      张玉看着二狗子的尸体，知是因为媳妇打他，他怀恨在心，要放火报复。幸好五婶来学养鸡，回去时，把他给冲了。不然，几万块的损失，就要倾家荡产。他觉得侥幸，也觉得出了气。瞅着二狗子那筋聚的样子，又萌生了怜悯，招呼了几个人，为他钉了口棺材，装进去，埋到了他爹的坟前。给他烧了几张纸，不知道有一种什么样的滋味涌上了心头，他折了一把青枝放在坟前，点了点头，轻轻地叹口气，转身走了。他抬头看了看，蔚蓝的天空，好象比以前更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