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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 傅 作者:徐凤林 《创刊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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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22 13:25: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 k# A1 X/ |8 d3 @: X车出八卦城,过四道河二户来华尖子一路西行,到木盂子又折向南,再向南,冰雪路上颠了五个多小时,才到八里甸。车到终点了,可离我要钻的山旮旯,还有二十多里。当晚,我和几个外乡人住进了供销社开办的小旅店,躺在单间小火炕上,我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这是我第一天参加工作,第一次远离父母,去接替即将退休的老职工刘德春的工作,当一名驻段员,也就是负责长途电话线路的维护。深山到底有多深?什么模样?我怎么也勾勒不出轮廓来。刘师傅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我也描画不出他的形象。
; S7 L/ \5 Y, A8 i那是一九八零年十一月,那一年我十九岁。5 G; j9 Q0 t. q" c( Z0 H0 z
   
% S4 L. ^# F  I8 m4 ]$ Z2 T从八里甸往东,步行约二十公里,再翻过一座七拐八弯的山岭,山脚下,就是臭李头村了。听听这名字,有多么响亮。本溪——桓仁的通讯线路就是这样翻山越岭一直往前延伸着,延伸着......这个地方不通公共汽车,我只好背着沉重的行李,提着大提包,踏着坑坑洼洼的雪道,一步一步嘎吱嘎吱,撞进山门。走走歇歇,听老北风掠过林梢的呼啸,一路向前......0 ^0 l8 `! t% V9 _
当我跌跌撞撞,满头大汗地走到臭李头,打听到刘师傅家时,推开一扇柴门,迎接我的是个小丫头。她上下打量我一眼,回头喊声:爹,来客人了。这时候刘师傅迎出门来,我说明来意,他热情地把我让进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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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师傅是一个长得高高瘦瘦老人,岁月的风霜削瘦了他的双颊,两眼不大却是黑得有神,花白的鬓发露着几分沧桑,背有点弯曲,两腿似乎站不直。虽说已是六十岁的人了,但看上去身板还算硬朗。师傅少言寡语,师母却爽朗健谈。老俩口一辈子生了七个闺女,我去时老大老二已嫁出了山,家里还有五个,给我开门的是老七。后来听师母说,主要是她自己总想要个儿子,生了一个又一个,结果一连生了七个也没见着个带把的,这才死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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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 R* {/ D& N) t刘师傅已到退休年龄,但还要带出个徒弟。一年学徒期满后,我才能独立工作。以后的日子里,师傅领着我翻山越岭,走遍了四百二十七根电杆经过的沟沟岔岔。那时还没有光缆,甚至没有听过光缆这个名词。横贯东西的本———桓通讯线路只有两对线,一对是铝线,另一对是铜线。铝线是开高二十四路载波,铜线开的是十二路。还有两对铁线,一对是巡房线,驻段员之间联络用的;另一对是县局到八里甸支局的中继线。挂在我们杆路上,也由我们维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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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年春季检修时,那一天刘师傅身体不适去不了,我一个人走进了大山。检修嘛,无非也就是调整木担,更换扎线,拧紧松动的螺丝,收紧拉线螺旋……总之就是量力而行,干一个人能干的活,干不了的作个记录也就是了。于是,我背上电话行机,按规定,驻段员在线路上工作时每两个小时向机务部门叫线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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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臭里头往东是一座高山,叫大前石岭,下了岭向右一拐就是马蹄沟。两侧是陡峭的山崖和无边的林海,一条曲曲折折摇头摆尾的乡路从两山之间钻进去、绕过来......一直到桓仁县内。4 _5 d& o! R, T9 G-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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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独立作业,心里非常兴奋。望着波浪般起伏的山岭,再看脚下,电杆旁盛开着黄的、红的、紫的野花,蓝天白云下,我不由得搜肠刮肚总想诌几句诗来抒发一下此刻的心情,可总是词不达意,这时便想起古人说“书到用时方恨少”的句子来。中午,坐在潺潺流淌的山溪旁,吃着师傅给我带的干粮,咀嚼着苦艾和野草发出的清香气息,闭上眼睛,尽情地去慢慢地享受,品尝那苦苦甜甜的滋味。我觉得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身心已经溶进这大自然中……) V1 \* @6 w, @9 u/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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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我没能走出马蹄沟。那一天,我只看到一个行人。黄昏时,饥饿和恐惧相伴而来。我边往回走,边不时地在路边采把酸浆和狗尾巴梢充饥。这时,远远传来刘师傅的喊声,空谷传音嗡嗡地起伏。我心头不禁一热,师傅来了!刘师傅后来对我说,马蹄沟山上有黑瞎子,前两年有几个学生采山菜,还曾在山洞里抓住两个熊崽儿,卖给了本溪动物园。他叮嘱我以后干活时,害怕了就大声吆喝几句,给自己壮胆,山牲口听见了也会逃走。其时,以及以后的日子里,心情郁闷了,对着群山,对着空谷,喊上几嗓子,烦恼竟一扫而光。这种感觉,在城市生活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体验不到的。9 x, J  s" I9 G0 r7 [: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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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大雨,发生了一次铜线断线障碍。接到机务人员通知,我和刘师傅带上抢修用的材料,顶风冒雨顺着马蹄沟向老漫子方向查去。遇到试线杆,就爬上去做断线试验。那时测试的设备并不先进,用摇表读出公里数,再计算杆程,然后给出一个杆号来,距障碍点相差个五六十根电杆不算稀奇。三个小时后,在姜家崴子发现了障碍点。刘师傅拿起断线说是雷击的,我一看,线头处是圆的,黑乎乎,非常明显有高热溶化的痕迹。顾不得多想,把带来的铜线顺线路放好,用钳子把接头处的锈迹除掉,穿上接线管,卡紧两端, 哗哗地绞上两个半劲儿。这一头接好了,我带着工具爬上接线杆。谁知操作时,由于我用力两端不匀,劲又绞得过大,铜线在接头处又断了,刷地跌落地下。这时,我耳边一声炸雷:“滚下来!”我急忙爬下电杆,羞愧与委屈的泪水和着雨水在脸上流淌。刘师傅快速换好了另一条新线,系上安全带,挎着工具,非常迅捷地爬上电杆,一会儿功夫就把线接上了。这时,我根本就不相信他已是六十岁的老人。直到机务人员说一切都已恢复正常时,刘师傅才下了杆。返回时,一路上山洪暴涨,我不小心崴了脚。师傅背着沉重的工具,趟河时怕我被山水冲倒,用劲扶着我。看着老人家那疲惫的身子,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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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 t# P- u( e夜里,师傅病倒了。毕竟是上了岁数的人,再被雨水一激,病魔便不请自来。1 _* }5 B* @* w( b# h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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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天后,刘师傅的身体渐渐恢复。只是显得更瘦了,颧骨也耸了起来。师傅不止一次说,那天不该骂我,还是个徒工,还是个孩子,还缺少实际经验,还……总之,他很在意,很内疚。我明白:严师出高徒。甭说骂,就是踹我两脚也高兴。他说,他刚参加工作时是邮差,苦啊,连自行车都没有,扛着信袋子爬山涉水,山路全是用腿量出来的。他撩起裤腿儿给我看,腿上青筋聚拢,疙疙瘩瘩的。他说山水凉啊,激得腿脚麻木窝下病了。后来架设了本———桓通讯线路,长线要用人,就到长线这边来了。那时候上有老下有小,就他一个人挣工资,又赶上困难时期,吃不饱。从县城搬到臭李头,为的是在农村能开个小荒地,种点粮食好养活一家人哪。他说你岁数小,这样的苦日子你没经历过,又赶上好时候,你要懂得珍惜生活。要想干好工作,基本功一定要过硬。要多看,多想,多练,有一手好活才能服人哪。就说那天的事吧,我骂你是我不对,可你那线是怎么接的?千万要记住,查找抢修障碍必须争分夺秒,技术必须过硬,不然的话,国家要损失多少钱呐......那一次,是师傅跟我说的话最多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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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W; @7 i5 U6 a一九九四年,本———桓光缆线路正式开通,我原来维护的段落撤消了,我被调到桓仁光缆段当修理班员。临走时,刘师傅拿了两罐头瓶蜂蜜送给我。查线进山,啃凉饼子嚼冷馒头,我经常胃疼。我知道,这是老人家自己养蜂酿出的蜜,师傅疼我,我怎能拒绝老人的一片心意呢?这时他的背更驼了,整天病恹恹的,头发变得更白,眼睛里也少了往日的光泽,说话的声音比往常也显得气力不足。我含着泪水叮嘱他要注意休息,保重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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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这以后听说他买了一个掌鞋的手摇机,每天推着车子,到沟沟岔岔去给人家掌鞋。后来又听说他买了一个膨化机,仍旧在沟沟岔岔给人家崩苞米花。直到有一次听说他住院了,前列腺肥大做摘除手术,我才在病榻上见到了他。老人家已是近八十岁的人了,居然挺了过来。他又一次提到那次骂我的事儿,我说,师傅,我非常感激您那次骂我。您让我懂得了该如何对待工作,我受益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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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7 }7 g0 `( v  c; ]身居喧嚣的闹市,每天看着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人流,心情总是难得平静下来。就是写这篇短文,还得等到半夜以后,孩子复习完功课,一切都静下来,我才能坐到厨房的桌子前,点燃一支烟,慢慢地吸着,静静地默想过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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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里,已是凌晨五时了。窗外,不知何时已清晰明亮起来。只是不能及远,远处一片雾蒙蒙的,大概是飘着小雨的缘故吧。臭里头也飘着小雨吗?马蹄沟也飘着小雨吗?师傅也该起来了吧!他这个人可闲不住,又到了春耕大忙季节,不知老人家今天会干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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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p( Q2 b% d7 D& p作者:徐凤林5 x: u) }2 s' e! u5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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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3 16:27:33 | 显示全部楼层
<P>母亲领我走过那个年代</P><P>    1 那个年代大炼钢铁,父亲就交了铁锅,到集体食堂吃大锅饭,跑步进入共产主义。我哭闹不已,母亲无奈,到乡下姥家背回一口旧锅,边沿已裂纹,还有半袋小土豆。对我说,咱家每天只有六两苞米面,不能再给你贴饼子,只好喝粥了。<br>    就喝粥。把晒干的萝卜缨白菜叶和山野菜煮出浓浓的草药味,撒入两把苞米面橡子面、两把榆皮面,我就坐到母亲膝盖上,在大海碗里舔着1960年,品着清贫。长白山南麓,冬天滴水成冰,母亲规定不许到野外玩耍,蹦蹦跳跳消化快,浪费粮食。我就蜷曲在铺着苇席的土炕上,听西北风刮着房苫上的茅草和檐下冰凌发出的尖哨,母亲指点格子窗下一块小玻璃上的霜花,说那是原始林,那是飞鸟奔兔,你听见隐约的狗吠鸡鸣吗?然而饥饿还是不停地颤抖着翅膀,托着我那有限的想象,飞进梦乡,忍受着时间的漫长。<br>    邻家高粱花隔着秸杆泥巴墙,露出一个天大秘密:菜根甜!菜根香!我家房后,是生产队的一片白菜地。秋菜砍倒后,菜根就冻进了地里。我找到一柄三角锄,扒开积雪,顺着地垅一垵一垵地刨下去。泥土冻得硬实,锄尖下去,啃下一个白点。当手上的血泡和地下的菜根一块儿出来了,我就急急跑回家,在黄泥火盆上烤出有滋有味的童话来。嘘嘘哈哈决不怕烫嘴,吞进肚里热热乎乎,全身暖和。母亲说,暖和就好,你是火命猴,只要不冷,小命象灯就不会灭。满屋飘逸着焦糊的烟味和香甜的气息,母亲就拿把镢头,到房后去冬翻地。一筐又一筐土地的馈赠,营养着我童年,母亲脸上也少了皱纹多了红润。母亲不做烘烤,而是很仔细地洗净菜根,捋去毛须,切成片段放进锅里,两瓢水一撮盐,熬出了风味幽香的菜根粥。父亲吃着大锅饭,下班回家来,还能一连喝下三大碗。<br>    母亲的汗水融化了那片白菜地的残雪,朝阳的山坡上有了星星点点的绿意,母亲就领我去见识长白山。小根菜、苦蝶儿、婆婆丁、曲麦菜、柳蒿、灰菜、车前草……母亲说,春天阳气盛,喝点苦味粥,败火驱瘟又解毒,一年四季不生病。然后是三月菜,长寸把儿、辣椒秧、大耳毛、驴夹板、猫爪子、牛膝盖、疙瘩芹、大叶芹、枪头菜、猴腿、蕨菜、刺嫩芽、苦嫩芽、刺果棒儿、龙须菜、北豆秧、山白菜、野韭菜、酸浆、沙参、玉竹、桔梗、百合……凡是可以裹腹充饥的膳食本草,茎叶根果,母亲都能把它熬成野味粥,养活一个年代,添人十分力气和生存的犟劲儿。<br>    春节将近,邻家杀了一只鸡,浓厚的肉香从墙缝儿钻过来,我馋得垂涎三尺,要去西院瞅瞅。母亲问,是什么美味勾出你的馋虫了?父亲一把拽住我,把我扔进母亲的怀里。母亲什么也没说就走出门去,用父亲一个月的工资,扛回了半块豆饼。我扑到豆饼上不停地嗅着,不停地仰脸望着母亲,早已忘了邻家的鸡味。母亲将豆饼立在簸箕上,用两腿夹住,一刀一刀地削片。薄薄的饼片打着卷儿落下来,我就抓着往嘴里塞。这时我看见父亲眼中有水珠闪动,急忙抓一片送到父亲嘴边,又抓一片送到母亲嘴边。真好吃!母亲扔了削刀,将我紧紧搂进怀里。春节半夜,习俗上是要吃饺子的。母亲用山梨水和软枣子,熬出了半锅豆粕粥。我从被窝儿拱出头,大口小口地吞着,甜酸爽口,香味直入脏腑。我问这叫什么?母亲说,这叫黄金粥!喝完快起来,接财神!爹还给你买了两枚二踢脚哩!<br>    2 直鲁难民逃荒进县城,不敢沿街乞讨,怕被警察抓住,当作给社会主义抹黑的盲流遣返回乡,只得偷偷地走街串巷。只要见到他们在大门外无声站立,善良的母亲就会默默走出去,将菜饼或菜粥递上。这是我最不高兴的事,因为下顿饭又要减量了。母亲说,不是实逼无奈,他们是不会闯关东讨活路的。咱省几口,他们就能活一天。帮助别人,是行善积德。转过年秋,也是我家半月糠菜半月粮的日子,一个山东口音的女人来到我家,将两袋晒干的蘑菇松籽放在院中磨盘上,给我深鞠一躬,悄然离去。母亲从街上回来说,这一定是那个即墨来的大嫂,我曾教会她什么季节在什么山地,可以采到什么山货。<br>    母亲从山上采回橡实,剥去外壳,在石磨上研碎。我家没有毛驴,母亲踮着小脚在磨道转圈。给我也套上一根磨杆,一起推动着生活的沉重。从小学会干活本事,吃苦耐劳,长大了就有一副好身板,什么艰难困苦,没有过不去的坎。母亲给我启蒙。<br>    上山捡柴,母亲给我备下一条短绳。我模仿母亲的招式捆起柴捆,挎上肩,撒着欢儿在前面跑,笑话母亲小脚,步子缓慢。回到家,母亲轻巧地从我背上提下柴捆,我发现,母亲的柴捆象一座小柴垛。母亲培养我劳动的习惯。<br>    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一件衣服穿九年,这叫艰苦朴素,勤俭持家。母亲有一手绝活,是刺绣。刺绣和缝补结合起来,任何破旧的衣裤,眨眼之间就成为一件精美的艺术品。母亲在我右中指套上顶针,教我怎样拿针扯线。先从补袜子学起,线码要均匀,针脚要密实。然后学补裤子,所选布角在色彩上,要与原布料大致相配,比破洞儿稍大一点,缝合周正,不能歪斜。根据补丁不同形状和在衣裤上的不同位置,母亲绣上蜻蜓彩蝶虎头黑兔白鸽黄鸡雏。我也能飞针走线时,母亲很自豪,姑娘家能做的,小子也能做,往后哪儿破了,就自己动手,老妈不能跟你一辈子。母亲教我自力自强。<br>    生活上要节俭不可奢侈,过日子只有精打细算,才能仓满炕热烟囱冒烟,母亲把一个又一个故事种进我心里。碗底碗边的饭渣要舔干净,剩菜留着下顿吃,富有时惦着没有时。我家当时很拮据,大姐弱小多病,二姐瘫痪炕上,母亲经常忍饥挨饿,大夫检查时说得了胃癌。父亲每月工资58.20元,最少有半数变成了药费。家里打一斤酱油必须用一年,三两豆油必须吃一个月。五月初五八月十五和过年,每个节日凭票买回半斤瘦肉,母亲算计得仔细,肥肉贵不能买。半斤瘦肉半盆菜,五味子藤作调料,就坐下来包饺子。我兴奋地嗅着饺馅,看着母亲把一半麦麸一半高粱面揉到一起。我拿起父亲为我特制的小擀面杖,赛着姐姐擀饺皮。锅里的水热气腾腾,满屋洋溢着喜悦。<br>    母亲领我上街,见到人家孩子在食品商店买一种亮亮的圆棒棒儿,能嚼出咯嘣的响儿来,我也要买。母亲扯着我就走,那叫糖,糖就是一块冰,等到冬天咱上江边砸回一大块,够你吃一年。于是就盼着冬季飘雪。上冻了,我跑下江沿,砸下一块冰就往嘴里塞。可除了咬出咔喳的声响,一点也没特殊味。概念中的糖,对我不再有诱惑。直到上学前一年,七舅从丹东来,带给我一包礼物。我打开见是糖,就摇头说不好吃。七舅吃惊地看我看母亲,有些莫名其妙。母亲拿一块放进我嘴里,含着吃,不许嚼!八岁,我终于尝到了糖滋味。<br>    由于长期营养不良,我得了软骨病,走起路来摇摇摆摆摔跟头。母亲没去买钙片,领着我到副食品柜台前转悠。营业员卖肉剔下脊骨腿骨,母亲就花三分钱二斤买下来。回来砸碎,挑出骨髓拌上盐末,又炖出香喷喷的骨头汤,说是给我解馋,其实是没钱买药。商店在路边摆案子卖鱼,有时鱼头掉到地上就不要了,众目睽睽之下母亲很坦然地弯下腰,一个一个捡起来。母亲说,这不叫偷,不丢人。母亲把刀鱼头鲅鱼头放进热锅里烘干,之后碾成碎末鱼骨粉,掺进高粱米面烙出小饼,每顿允许我就饭吃两块儿。半年后,老中医野先生很惊讶,这孩子长得咋比从前还欢实?问母亲给我吃了什么灵丹妙药。<br>    母亲也在顽强地吃药,战胜病灾的最好办法就是别把它当回事。母亲常常呕吐得一塌糊涂,坐在山坡上站不起来。我在母亲指点下,挖出天南星、八股牛根、枪头菜根、猫骨朵花根,又捉蟾蜍。母亲按照野先生的配方,配出治癌中药。母亲竟然神奇地活了过来。遇到死神,不要怕,什么绝症不绝症的,只要你自己不倒不垮,八路军就能打败国民党的新六军。母亲说。<br>    3 自然灾害第二年,政府允许城里人进山小开荒,生产自救。这对勒紧腰带抵抗饥饿的人们来说,仿佛是又一场土地革命。母亲从乡下亲戚家要来苞米高粱大豆小豆谷子糜子豆角冬瓜萝卜白菜芥菜形形色色的种子,叫父亲磨镰刀、钉镢把、搓绳子,编土篮。瘦弱的母亲充满自信,只要肯下力气不怕累,有共产党这日头在天上照着,长白山就饿不死人。离县城七里有个后山坳,地势相对平坦,大跃进时砍光了大树。母亲领着我钻进荆丛榛棵,向荒蛮的大自然要一块生存空间,不管是木本还是草本植物,都被一片片地放倒,我就一捆捆地抱到坳边。母亲抡镢挥锄,刨出树根草根,然后捡出大大小小的石块。月落日升,母亲一双变得粗糙的小手创造了奇迹,大片的山地现出了模样。倚着岩石吃着菜饼,喝一口泉水,母亲哼唱着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后来我知道,母亲就是土改时那个妇女会长,被吊上大树,也不肯说出县大队的去向。阳光照耀着黝黑的泥土,丝丝缕缕的地气从我脚下升腾。<br>    没有耕种过的山地叫生地,经过雨淋日晒裸露风化的地叫熟地,熟地里庄稼才能茁壮生长。母亲把十多天砍下的树枝蒿草铺到地上,点燃了刀耕火种的星星之火。我绕着烧荒的边境添柴欢呼,烟熏火燎中我捉来蚂蚱螳螂在火上烧烤,虽不懂那营养丰富的高蛋白,却享受了大山的厚爱。偶尔从树丛中吓出几只山雀,幸运来临还能捧回一窝雀蛋。埋进烧热的泥土里,一会儿就熟了。母亲剥着蛋皮,对着树上叽喳乱叫的山雀道歉,对不起呀小生灵,我儿吃了你的宝,莫见怪,等秋天高粱晒红米,先让你吃个饱。<br>    从我家到后山坳必经一道山梁。现在看那坡不陡,岭不高。而当时对六岁的小脚丫,嶙峋的山道是残酷的。几个上下来回,小布鞋就磨出了洞儿,石子钻进去,脚掌脚跟就打泡。我索性拎着鞋,光着脚,背着干粮袋,紧撵走在前头的母亲。突然,白茅</P><P>草羊胡草呼地劈开,一条乌虫蛇挟风而过。我一声惊叫跌坐坡上,干粮从袋里窜出去,骨碌碌滚下山。窝窝头是苞米面掺水芹菜蒸的,菜放多了,发黑,和泥土一样颜色。寻遍了树下草丛也不见影儿,我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母亲没有责备。母亲说,祭山了!让长虫吞了,山神就会保佑咱,风调雨顺今年好收成。<br>    青黄不接的月份,我和母亲天天到后山坳,眼巴巴地盯着庄稼萌发芽尖,拔节开花。充满希望的等待是幸福的,等待的过程虽然有忧虑,却让人活得愈发刚强。母亲说,共产党把土地分给咱老百姓,就赶跑了国民党,咱把汗珠子种进地里,就能赶跑饥荒。我蒙蒙昧昧似懂非懂,只记得那年秋,院里屋里堆满了五谷杂粮,父亲不得不盖起仓房。黄澄澄的大饼子,粉白色的高粱米面,让父亲说话也底气十足:大鼻子卡不住咱中国人的脖子。<br>    八月十五那天晚上,月亮也象个玉米面饼,很灿烂地贴在夜空。母亲在小院当央,摆上小桌,之后把山葡萄,山里红,半红半绿毛桃,野山梨,苞米棒,高粱穗,谷糜穗,码起高高的祝福,祭天拜月。见我蹲在灶前烤嫩苞米,啃得嘴丫发黑,母亲就撮了一瓢黄豆,刷地倒进锅里,炒了起来。那晚我直嚼得腮胀肚圆,连放屁都充满了豆香。</P><P>                      □责任编辑  江崇生</P><P>                                                                                作者:巫咸</P>6 p, d0 l( F! U(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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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3 16:35:4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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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色家园! p: \/ n0 x2 j4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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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7 S9 j$ L8 h2 |. t" _   伯父戎马一生,一别家乡就是五十八年。愈是年老,愈加怀旧,伯父来信说,常常面朝东北的方向凝望。在一个漫山泛绿的季节,鬓染风霜的伯父终于归来了。
% W; |" i# E' q. T    老家孤山子早已在大坝蓄水时淹没,伯父执意要故地重游。我拗不过,便和伯父一起走向槐花飘香的故土,阵阵花香扑来,是那种自然、甜润,沁人心肺的清馨,飘逸弥漫。一串串乳白色的槐花散发着浓郁药香一路绵延,花不断,香依然。' L2 ?0 L7 \  X* b5 o) V
    湖边风和日丽,暖风吹送着久违的泥土气息和鱼水的腥香。茫茫湖面,悠悠青山,伯父手拄拐杖,站在那儿,久久凝视着,眼角挂着豆大的泪珠如一尊雕像,伯父是从硝烟战火中走过来的,竟然落泪,我隐约感受着那种游子归来的心酸和忘情。$ E& E. D& z; @$ G) n, b1 o( }2 I
    为寻找家园,我们特意租了一条船。; i( U$ n8 O( U6 J: k; }1 j& N* l" j
    阳光明丽,春水粼粼,伯父长舒一口气,“我终于回来了!”小船载着恋恋的情思行在碧波上,飘在轻风里,舒畅甜美写进笑容中。“驼峰,老家还在!”顺着伯父的指点,大孤岛出现眼前,我正疑惑,伯父兴奋不已:“不错不错,就是这。”9 m! W3 k" _& r+ G7 h" Z$ _
    大孤岛位于桓龙湖上游,原来,大孤岛就是我祖辈四代人居住的家园。5 w8 l7 d5 `* a6 D
    大孤岛原名骆驼山,整个山形是个卧地的骆驼,头朝西南,眼睛是一块灰白色大石头,半圆形镘头状,很独特。水库蓄水后,骆驼被淹没,只剩两个驼峰,春季水位下移,头已露出水面。据说骆驼山很灵气,中原有个道人来破北国地脉,曾来到这里。骆驼眼睛被钻了一个洞,头也被压了一块黑石板,厚厚的直径三米多,同时把骆驼山更名为孤山子,即现在的大孤岛。2 R8 `% U2 ^$ B* D( n
    孤山子当年归属聂家,我的太祖父携家闯关东来到这里,租种他家的土地。祖辈们鸡鸣下地,日落而归,租种和开垦的土地越来越多,家族繁衍越来越强大。后来,太祖父用了三十三块银元宝五百个银元买下了孤山子,从此做了孤山子的主人。
, `) s3 u' A. @3 W- y/ M    自太祖父起,孙家居住孤山子一百多年。山下开荒种地,山腰栽果树,山顶则是蓊郁的柞树遮天蔽日,葱葱茏茏。水没前夕,孙氏后代一百多口,拥有房屋四十多间,土著着孤山子南面,自西向东静卧于骆驼山左侧。草房土墙,麻雀与家燕筑巢于房屋檐下,与房主人和平相处,房前屋后都有菜园鲜花香草果树和篱笆,白天阳光普照,早晚的炊烟则缭绕冉冉,飘浮于半山腰,一片升腾着的世界犹如仙境。孙家人安居乐业于世外桃源。
' \4 s" s. }) ?  Z! x0 d    桓仁大坝竣工后,孙家以大局为重,依依离别了洒下几代人汗水,也养育了孙家几代人的土地,移民了。
  P, X9 I9 M$ o8 g) a    我们离大孤岛越来越近,伯父打量着周围群山和大孤岛,深情地说:“我们的家园应该就在这个位置,我们是行驶在故土上啊。”是的,是家乡的故土托着这万顷碧水,波澜壮阔。) [: w7 O2 x+ W& n: m0 I
    我们的故土还在,我们的家园还在,家园就在这绿山碧水间,而且蔚为壮观。    0 M" f9 }  Y0 P/ X1 S
    我们登上大孤岛已近正午,暖意融融,轻涛拍岸,春季的水位相距雨季的水位线低了四五十米。那块压在骆驼头上的黑石板,一半露出水面,一半浸没水中,波光折射,成不规则圆形,水浪轻轻拍打着,它静静地躺在那里,记录着久远的事情。坡上的那片土地,是我祖父开荒留下的,至今仍有人前来耕种。栖息在林间的苍鹭,见有人前来,凌空飞起,一路欢歌,飞往对岸的山坡。那软软的沙滩上,长着野草,开着野花,一大片粉白色水喇叭花衬着绿地。近处,贴着地面的几片绿叶,提起细细的花梗,颤巍巍将水喇叭花举起,一棵傍着一棵,亭亭玉立,随微风轻摆,动在风里,我觉得也荡在心间。远望去,淡粉色一片,错落有致,轻轻蠕动着,无限延伸直到山水边。这边是茸茸的花,淡粉如毯;那边是亮亮的湖,碧绿如镜;对岸是静静的山,宛如卧龙起伏,绵延不断,直入远天,这醉人的秀色渲染着家乡的春天。
. q1 B4 y' [$ x* a" H: E    伯父久客他乡,萦绕一生的,是对家乡的眷恋。我在外读书时,伯父一再嘱咐,毕业后再回家乡,建设家乡,外面的世界千好万好都不如家好。. Z2 w3 g5 p7 S2 B2 J4 K
    我们席地而坐,谈了许多,许久。不觉中一抹斜阳已洒向沙滩。等待的船只一再鸣笛,催促我们返还。我们带了家乡的厚土登上小船。
; t$ `8 G, H2 {9 c: y    船缓缓地行驶,那翻滚的浪花追逐着我的思绪,被剪开的湖水渐渐平静,而不平静的,将是这永远的记忆。大孤岛离我们越来越远,大孤岛离我的心却越来越近,特殊地清晰。与众多的山众多的岛融为一体,与天与水融为一体。我在天水之间,有群山拥抱,温馨的暖风吹拂得心旷神怡。此时天人合一,心在这里得到净化,得到升华,心如睛空一样开朗,与水一起荡漾。原来大自然如此神奇,不怪乎伯父眷恋这里。
, ]2 u* N2 X/ g. k) R    美丽的大孤岛我的家,美丽的桓仁我的家。
' V7 b. z2 s! U" m  P, I0 X+ d                     □责任编辑  江崇生# b# m2 \+ d) ]9 W$ v- V0 E7 B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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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23 16:39:03 | 显示全部楼层
<P>树木篇</P><P>无皮树</P><P>    你不穿衣服,你让身体全裸着,出售细嫩白皙的肌肤。<br>    你门庭若市,你沾沾自喜。你哪里知道,不是你美,而是因为你的裸体。<br>    你接受了多少猥亵的目光?<br>    你接受了多少戏侮的怪笑?<br>    你失去的是尊严,你得到的是羞辱。<br>    常言说“人没脸,树没皮”,感叹的是不知羞耻者。你何止是不知羞耻,你是以耻为荣。<br>    以耻为荣,更可悲。</P><P>无头树</P><P>   你有根,有干,有枝,有叶。你却无头。<br>    一把板斧砍去了你的头,你就成了无头树。<br>    但是,你仍然活着。<br>    别的树出叶你也出叶,别的树发杈你也发杈,别的树长年轮你也长年轮。既然这样,就勿须要自己的头。<br>    无头树,我在山中看到你,心里十分悲哀。</P><P>空心树</P><P>    你的心烂空了,你只剩一个空空的躯壳———一层薄薄的壳,外面裹一层皮。<br>    在应该长心的地方,却空着。在应该长心的地方,却长了毒菌,有时还卧条毒蛇。<br>    没有心也活着,而且活得更好,枝也壮,叶也绿,还常常在轻柔的风中哼支歌。只要活得好,还长心干什么?<br>    空心树,我坦率地告诉你,你活得无论怎样好,你也没有心。</P><P>□责任编辑  江崇生</P><P>                                                                               作者:村  人</P>. E! X) `" z6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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